林清风抬头望着李大爷，等着他的下文。
李大爷却没说话。
他关掉电脑屏幕，屋里只余下窗外渗入的微光。
他走到墙边一个老旧的木柜前，拉开抽屉，没有翻找，而是径直取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他回到桌前，将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枚黑色的围棋子。
那棋子不知是什么材质，明明是黑色，却在微光下泛着一种温润的光泽。
“伸出手。”
李大爷说。
林清风依言伸出右手。
李大爷没有碰他的手，而是拿起那枚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鼠标的正中央。
棋子很轻，但落在鼠标上的那一刻，林清风的手腕却僵住了，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
“大爷，您这是……”
“第二课，从这颗棋子开始。”
李大爷的声线在昏暗里很稳。
“从今天起，每天交易的四个小时，它就在这里。”
他指了指桌上的纸笔。
“你的左手，用来记录你的想法，你的判断，你的每一个冲动。”
“但你的两只手，都不准碰到鼠标。”
“除非，我让你碰。”
“这颗棋子，不能有丝毫晃动。”
“它一动，你今天的课就结束了。”
林清风懂了。
这比绳子更狠。
绳子只管得住身体，这颗棋子，是要管住他心里的念头。
这是一种仪式，一个不可逾越的规则。
“你什么时候，看着屏幕里的钱在你眼前剧烈波动，而你内心平静，不受干扰，它才能拿开。”
李大爷说完，走回自己的藤椅，闭目养神。
第二天，早上九点二十五分。
李大爷打开电脑，没看大盘，直接输入代码：东海重工。
屏幕上，是这支股票的分时图。
集合竞价，股价稳稳高开两个点，下面挂着层层叠叠的买单。
“看。”
李大爷只说了一个字。
九点三十分，开盘。
成交量爆出，一根粗壮的阳线拔地而起，股价随之向上攻击。
2.5%，3%，4%……
林清风的呼吸乱了。
他昨天复盘过这支票。
底部盘整，成交量萎缩到极致，昨日收十字星。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李大爷口中的“死地生机”。
现在，放量突破，不就是“生”的信号？
股价跳到5.5%，买盘还在疯狂涌入。
林清风的血液冲上头顶，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右手的手指不自觉地抽动一下，想要去抓鼠标。
但他看到了那颗黑色的棋子。
它就安静地躺在那里，提醒着他定下的规矩。
他猛地攥住自己的右手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他扭头看向李大爷。
老人靠在藤椅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大爷！”
林清风忍不住喊。
“这是机会！”
“符合我们说的每一个条件！”
李大爷没动。
股价还在冲，6%，7%，7.8%！
报价盘上，几千手的大买单疯狂地向上扫货，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字透出一种狂热。
林清风脑中一片混乱，两种念头来回冲撞。
一半的他，在疯狂计算着如果此刻全仓杀入，涨停能赚多少钱。
另一半的他，死死按着自己的手，告诫自己要遵守规则。
为什么不动？
这和王哥追高不一样！
这是在底部！
这是最安全的位置！
就在股价冲到8.2%时，盘口骤变。
一笔超过五万手的绿色卖单，凭空出现在卖一的位置。
林清风脑子里的喧嚣瞬间冻结。
市场还没来得及反应，这笔巨单被人一口气吞下。
但下一秒，又一笔五万手的卖单挂了出来。
第三笔，第四笔……无穷无尽。
向上的势头戛然而止。
股价开始掉头。
8.2%……7%……5%……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多头，在无穷无尽的抛压下，溃不成军。
恐慌蔓延。
追高进去的资金开始夺路而逃，股价的下跌陡然加速。
3%，1%，0%……
不到十分钟，股价从暴涨8%，被活生生砸到翻绿。
分时图上，留下一根刺目的、长长的上影线，将所有追高的人套在了最高点。
林清风呆呆地看着屏幕，后背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他不敢想，如果刚才那颗棋子不在，如果他真的点了下去……他现在已经被套死在了山顶。
“你的手，刚才想动，对不对？”
李大爷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林清风喉咙发干，点了点头。
“点下去，是什么下场？”
林清风说不出话。
“你看到的‘生机’，是别人画给你看的。”
李大爷的声调没有起伏。
“他利用你心里的贪念。”
“你一伸手，就会被他收割。”
“真正的生机，不是一根阳线，不是一时的放量。”
“它是一个结构，一个被市场反复验证的趋势。”
“在你确认之前，任何完美的图形，都是陷阱。”
李大爷指着他被汗湿的额头。
“管住手，不如管住心。”
“什么时候，你看着这种钱的得失，能做到心绪毫无起伏，这颗棋子，才算完成了它的使命。”
之后的一周，是林清风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他每天对着那颗棋子，看着一个个“完美”的机会出现，然后变成一个个吃人的陷阱。
他从第一天的煎熬，到第三天的麻木，再到第五天，他终于能平静地看着屏幕上数字的狂舞，内心毫无波澜。
他不再去猜涨跌，也不再去想错过多少。
他开始冷漠地观察盘面，分析每一个大单背后的意图。
他的心，彻底沉静下来。
一周后的清晨，林清风走进屋子，在电脑前坐下，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鼠标。
李大爷走了过来，手里是空的。
他没有拿出那个丝绒盒子。
林清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他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身板挺直。
李大爷看了他许久，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点了点头。
他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一枚黄铜钥匙，放在桌上，推到林清风面前。
“以后，自己开门。”
林清风的手指碰到那枚尚有余温的钥匙，一阵暖意从指尖传遍全身。
他明白，最难的一关，他过了。
他刚想开口道谢，李大爷却转过身，指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上证指数的日K线图。
“清风，你看。”
林清风闻声凑了过去。
大盘在底部横盘近一个月后，今天开盘不到半小时，一根阳线拔地而起，干净利落地突破了上方所有短期均线的压制。
下方的成交量，温和而持续地放大。
这根阳线，和他这一周看过的所有“假动作”都不同。
它不急不躁，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实。
“这是……”
“信号。”
李大爷的声音很轻，却很重。
“反攻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