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风盯着屏幕上那个亏损数字，再看看旁边椅子上那个失去所有力气的人，喉咙发干。
他吸了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汗酸和绝望的气味呛得他想咳嗽。
“我和他不一样的地方……”
林清风开口，每个字都很慢，很重。
“我听了您的话，用规矩管住了心里的火。他没有。”
李大爷脸上的乐呵呵彻底不见了。
他看着那个被数字抽空了灵魂的王哥，那神色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看透了结局的复杂。
“小子，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让你去拉他吗？”
林清风摇头。
“因为如果明天，这支票走了狗屎运，奇迹般地涨停了。”
“他今天割肉亏掉的这十几个点，在他心里，就不是庄家骗走的，而是你‘劝’走的。”
李大爷的腔调很平，但每个字都让林清风感到一阵寒意。
“到那个时候，你断了他的财路，你就是他的仇人。”
“他不会记得你今天的好心，只会记得因为你，他少赚了几十万。”
“这笔账，他会算你头上一辈子。”
林清风的后背，刚刚干掉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在这个地方，别随便发善心。”
李大爷继续说。
“你以为你在救人，实际上你是在夺走他最后的东西——翻本的幻想。”
“一个赌徒，钱输光了还能活，幻想没了，他就真的死了。”
“你让他提前死了，他能不恨你？”
林清风说不出话来。
他彻底懂了。
在这个用金钱衡量一切的地方，廉价的好心，最容易变成索命的恶意。
收盘的音乐响起，营业大厅里没有一个人动。
空气是凝固的。
所有人都被钉在自己的座位上，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终局的灰色数字。
王哥的家人来了。
一个女人和一个老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和父亲。
他们没有哭喊，也没有责骂，只是默默地、一左一右地架起已经全身发软的王哥。
女人走到王哥的电脑前，看了一眼屏幕，然后伸手，拔掉了主机的电源线。
动作很轻，但很决绝。
老人走到林清风旁边，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地问：
“小伙子，今天……就亏了这么多吗？”
林清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艰难地点点头。
老人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转身去扶自己的儿子。
王哥的脚在地上拖出两道无力的痕迹，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着：
“会回来的……明天就涨回来了……”
刘爷叔也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没有再念叨佛祖，只是呆呆地看着已经变黑的电脑屏幕。
那尊油亮的玉佛，挂在他胸前，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李大爷拍了拍林清风的肩膀：
“走吧，这里已经结束了。”
林清风跟着李大爷走出证券大厦，晚风吹在脸上，黏糊糊的。
“大爷，我……”
林清风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害怕了？”李大爷问。
“嗯。”
“怕就对了。”
“只有知道怕，你才能守得住规矩。”
“不怕的，都是王哥那样的下场。”
李大爷停下脚步。
“你今天做得很好，守住了第一条规矩——看不懂，就不动。”
“可我差点就没守住。”
林清风的声音带着后怕。
“银行股拉起来的时候，我差点就追进去了。”
“贪婪是人的本性，谁也戒不掉。”
“你要学的，不是戒掉它，而是用规矩关住它。”
“今天你关住了，这就是进步。”
“行了，回去吧，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
林清风推开出租屋的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苏小琳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屋里温暖的灯光，一下子就把他从营业厅那个冰冷的地方拉了回来。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苏小琳端出一盘炒青菜，又端出一碗早就炖好的排骨汤。
饭桌上，林清风很安静，只是埋头喝汤。
“今天……不顺利？”苏小琳小心地问。
林清风放下勺子，摇了摇头：
“我没亏钱。”
“一分都没动。”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
林清风沉默了很久，才把今天营业厅发生的事情，从银行股的骗局，到“龙城基建”的收割，再到王哥最后的结局，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没有说王哥亏了多少钱，只是描述了那种被彻底摧毁的状态。
苏小琳安静地听着，筷子一直没动。
“清风，你告诉我，你看到他那个样子，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李大爷今天没在我身后，如果我没忍住那一秒钟，现在被家人架出去的人，就是我。”
林清风的声音发紧。
“我甚至在想，我继续走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那你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我找到了。”
林清风抬起头，看着苏小琳。
“以前我以为炒股是赚钱，现在我明白，炒股是活下来。”
“只要能活下来，钱总会有的。”
“王哥亏了，因为他总想一把回本，他忘了怎么活下去。”
苏小琳伸手，握住了林清风放在桌上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很稳，不再是前几天那样因为紧张而冰凉或者冒汗。
“清风，那个李大爷，是你的贵人，也是真正的老师。”
“我们不能总让他老人家这么白白帮你。”
林清风一怔。
“他不愿意来我们家，是客气，怕打扰。”
“明天开始，你收盘后就去菜市场买点新鲜的菜，去他家，给他老人家做顿晚饭。”
“这是我们该有的礼数，也是你当学生该尽的心意。”
苏小琳看着他的眼睛。
“你要学的东西，肯定不只是怎么看盘。”
“多听听他说话，比你对着电脑看一天有用。”
“可是，我做的饭……”
“我教你。”
“排骨汤你不是会炖了吗？”
“明天我再教你两个家常菜。”
“手艺不好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
“老人家一个人，能吃口热乎的，心里也暖和。”
林清风的心口，被一股热流猛地撞了一下。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女友的支持，是在这片残酷的绞肉机里，他能守住自己人性的最后一道防线。
“小琳，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可不想我的男朋友，以后也被人从营业厅里架出去。”
苏小琳抽回手，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快吃吧，吃了才有力气明天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