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离去后,苏棠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沉,暮色四合,才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般,缓缓挪回屋内。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冰冷的禁锢,掌心里那片被反复摩挲过的皮肤更是灼热难当,与那颗蜜渍梅子冰凉的触感形成诡异的对比。她将梅子重新用油纸包好,塞回袖袋深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他到底想做什么?这反复无常、冷热交织的态度,比直接的刀剑更让人难以招架。她看不透他,这种未知如同深渊,诱人坠落,又令人恐惧。
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风声呜咽,偶尔传来野猫凄厉的嚎叫,更添几分阴森。冷宫仿佛与世隔绝,却又仿佛处处都是眼睛。
就在她意识昏沉,即将被睡意侵袭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异响,让她瞬间惊醒。
是瓦片被轻轻踩动的声音!就在屋顶!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在这一刻放大到极致。
不是错觉!
紧接着,是更多细微而迅捷的脚步声,从不同方向逼近,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和……杀气!
刺客!
苏棠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是冲她来的?还是……
不等她细想,“哐当”一声巨响,她房间那扇本就不甚牢固的窗户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木屑纷飞中,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跃入,手中寒光直取她的咽喉!
快!狠!准!
苏棠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床内侧猛地一滚!
“嗤啦!”
冰冷的刀锋擦着她的脖颈掠过,割断了几缕扬起的发丝,深深钉入了她刚才躺卧的床板!
一击不中,那刺客毫不停滞,手腕一翻,刀光再次袭来!
苏棠手无寸铁,病后虚弱的身体根本无力对抗,眼看就要毙命刀下!
就在这生死关头——
“嗡!”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撕裂夜色!
一支小巧的弩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刺客持刀的手腕!
“呃啊!”刺客惨叫一声,钢刀“哐当”落地。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道墨色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卷入,带着凛冽的杀意和冰寒的气息!
是裴琰!
他来得太快,太突然!仿佛他一直就在附近,等待着这一刻!
他甚至没有看那名被弩箭所伤的刺客,身形如电,直扑向苏棠的方向。而此刻,另一名刺客已从破窗处再次攻入,刀光直劈苏棠面门!
裴琰眼神一厉,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竟是不避不闪,直接徒手迎向了那锋利的刀刃!
“铮!”
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苏棠惊骇地看到,裴琰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样式奇特的玄铁指环,恰恰挡住了劈下的刀锋!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他右手已揽住苏棠的腰,将她猛地向后一带,用自己的后背,完全护住了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名手腕受伤的刺客见同伴受阻,眼中凶光毕露,竟不顾伤势,用左手抓起地上的钢刀,再次扑上!
而窗外,更多的黑影正在逼近!今夜来的,不止两人!
裴琰将苏棠紧紧护在怀中,她的脸颊被迫贴在他冰冷坚硬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
苏棠的心猛地一抽。
裴琰的眼神却冰冷如亘古不化的寒冰。他护着苏棠,脚步迅捷地移动,避开接连不断的攻击。他的身手极好,招式狠辣刁钻,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危机。但刺客人数众多,且显然都是死士,不顾自身伤亡,只求毙敌!
“护驾!”
外面终于传来了东厂番子们的呼喝声和兵刃相交的声音,显然裴琰并非独自前来,外面也已交上了手。
但屋内的险情并未解除。一名刺客觑准空隙,刀尖绕过裴琰的防护,直刺他怀中的苏棠!
裴琰眸光一寒,正要硬抗这一刀将刺客毙于掌下,却见怀中的苏棠不知何时已拾起了地上那名刺客掉落的一根吹箭筒,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名刺客的面门猛地一吹!
“咻!”
一支细如牛毛的毒针激射而出!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会反击,猝不及防之下,被毒针射中眼眶,顿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倒地翻滚起来。
裴琰动作微微一滞,低头看了怀中的苏棠一眼。她脸色苍白如纸,握着吹箭筒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眼神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和决绝。
就在这时,屋外的打斗声渐渐停歇。更多的东厂番子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住了残局。两名刺客毙命,一名(被苏棠射中那个)重伤昏迷,还有一名被弩箭所伤的被生擒。
“督主!属下救驾来迟!”为首的番子跪地请罪,声音带着惶恐。他们看到督主背上靠近肩胛的位置,衣衫被划破,渗出了暗红的血迹。
裴琰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松开了揽住苏棠的手。
苏棠脱离他的怀抱,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抬头,看向裴琰,想问他伤势如何,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裴琰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狼藉的景象,最后落在那名被生擒的刺客身上,眼神阴鸷冰冷。
“带下去,”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杂家要亲自审。”
“是!”
番子们迅速清理现场,将尸体和俘虏拖走,动作麻利,悄无声息。
转眼间,屋内只剩下裴琰和苏棠两人,以及满地狼藉和尚未散去的血腥气。
裴琰这才转过身,正面看向苏棠。
他的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背上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将墨色的衣袍染得更深。
“吓到了?”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棠看着他背上那片刺目的暗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哑:“你的伤……”
裴琰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死不了。”
他朝她走近一步,目光落在她脖颈一侧——那里被最初的刀锋掠过,留下了一道极细的血痕,已经凝结。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凉意,轻轻触上了那道血痕。
苏棠身体一颤,却没有躲开。
“倒是你,”他的指尖在她颈侧的肌肤上停留了一瞬,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栗,声音低沉了几分,“下次,躲快些。”
他的指尖很冷,触碰却异常轻柔。与之前掌心那带着磨砺感的温热截然不同,也与那强势的禁锢不同。
苏棠抬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全然的冰冷和掌控,似乎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的东西。是因为她刚才那下意识的、微弱的反击吗?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问了出来,“为什么会有刺客?”是冲她来的,还是冲他?
裴琰收回手,眼神重新变得幽深难测。
“这宫里,”他淡淡地道,语气带着一种司空见惯的漠然,“想杂家死的人,很多。”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她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
“而你,”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暧昧与危险,“现在和杂家绑在一起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踏着一地狼藉,走出了这间充满血腥气的屋子。
苏棠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墨色彻底融入夜色。
脖颈上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一丝冰凉的痒意。
而心口,却因为他那句“绑在一起”,和他离去时背上那片刺目的暗红,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今夜,他救了她。
用他的身体,挡在了她的前面。
这究竟是保护,还是另一种更深的、她无法挣脱的捆绑?
苏棠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似乎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