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被带走后,冷宫重新恢复了死寂。那扇空了的房门,像一个黑洞,吞噬着院子里本就稀薄的生气。
苏棠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高烧后的虚软依旧缠绕着她,但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青黛会遭遇什么?拷打?灭口?还是……裴琰只是例行询问?
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担心那个被派来监视自己的女子。是因为那块深夜的冰帕吗?还是因为那几分省下的食物?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在这吃人的深宫里,青黛是唯一一个曾对她释放过一丝微弱善意的人?
这种软弱的情绪让她感到危险。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让她清醒。不能这样。裴琰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搅乱她的心神,让她在愧疚和恐惧中露出破绽。
她必须冷静。
夜色渐深,寒风从破窗灌入,带着刺骨的凉意。苏棠蜷缩在床板上,裹紧薄被,却依旧觉得浑身发冷,额头又开始隐隐发烫。白天的好转像是假象,病势似乎有反复的迹象。
她昏昏沉沉地躺着,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徘徊。喉咙干得发痛,想喝水,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熬不过这个晚上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异响,让她骤然绷紧了神经。
不是风声。
是某种……极其轻巧的落地声。就在她的窗外。
有人!
苏棠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病痛仿佛都被这极致的恐惧压了下去。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会是裴琰派来灭口的人吗?还是……那个雨夜出现过的蒙面人?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外面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她的错觉。
但苏棠知道不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忽然,她闻到一股极淡、极清苦的药味,透过破败的窗户纸,丝丝缕缕地飘了进来。
药?
她猛地怔住。
紧接着,她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类似瓦片被轻轻挪动又盖回去的细微响动。然后,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外面重新只剩下风声。
苏棠僵在床上,过了许久,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憋了太久的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内衫。
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透过一个较大的破洞向外望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凄清地洒落在荒草之上。
但窗台下,靠近墙根的位置,似乎多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油纸包。
苏棠的心跳再次失控。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伸手将那个油纸包捞了进来。
油纸包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凉意。
她回到床边,借着月光,颤抖着手打开。
里面没有纸条,没有只言片语。
只有几包分门别类包好的药材。药味清苦浓郁,正是她刚才闻到的那股。旁边,还有一小罐密封好的、色泽清亮的蜂蜜。
药材……和蜂蜜?
苏棠看着这些东西,整个人都懵了。
是谁?在她病势反复、无人问津的深夜,悄无声息地送来了这些?
是裴琰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不可能。裴琰若要给她治病,大可光明正大地派太医来,何必用这种鬼鬼祟祟的方式?而且,这不符合他那种掌控一切、居高临下的风格。
是那个蒙面人?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上次出手是为了灭口浣衣局的监工,是为了替她扫清尾巴,那这次呢?仅仅是出于……怜悯?
苏棠看着那几包药材。她不通医理,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药,但那股清苦的味道,闻起来似乎是对症的。还有那罐蜂蜜,是给她缓解药苦的吗?
送药的人,似乎考虑得很周到。
这种隐秘的、不带任何要求的“善意”,比直接的威胁更让她感到不安和……困惑。
她将药材和蜂蜜重新包好,藏在了床下最隐蔽的角落,与她的碎瓷片、锈铁片放在一起。
这一夜,苏棠再无睡意。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声细微的落地声,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清苦的药香。
送药的人,是敌是友?
他是否也像裴琰一样,在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深宫的夜晚,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暗流涌动。
第二天,苏棠的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因为昨夜的事情而异常清醒。她没有动用那些来历不明的药材,只是靠着意志力硬扛着。
送饭的小太监依旧准时,食盒上的“眼睛”符号也依旧刺眼。
隔壁青黛的房门,依旧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
但苏棠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仅仅是被裴琰盯上的猎物。
似乎还有另一双,或者几双眼睛,在更深的暗处,注视着她这枚棋子的动向。
而她,在经历了高烧的虚弱、青黛被带走的震动,以及昨夜那神秘的赠药之后,心底那份求生的欲望,非但没有被磨灭,反而如同被淬炼过的钢铁,变得更加坚韧。
她拿起那半截锈铁片和碎瓷片,继续着那单调的刮擦。
“沙……沙……”
声音细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得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包括裴琰的目的,包括春菱的死,包括“阎王账”的秘密,也包括……昨夜那个送来药材的,究竟是谁。
这盘棋,她似乎,也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微小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