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风平浪静。
苏棠依旧每日坐在屋檐下“晒太阳”,观察着冷宫的一切,袖中的碎瓷片成了她无言的慰藉。食盒每日准时送到,上面的“眼睛”符号也每日出现,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她无所遁形的处境。
裴琰没有再传来任何新的指令,也没有对她那夜浣衣局之行做出任何额外的表示。仿佛那场雨夜的生死追逐,那个神秘出现的蒙面人,都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但苏棠知道不是。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这天上午,送饭的小太监刚走不久,冷宫那扇几乎快要锈死的破旧大门,罕见地发出了“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被从外面推开了。
苏棠坐在木凳上,目光平静地望过去。
只见两个穿着低级太监服饰的生面孔,引着一个穿着素淡旧宫装、低着头、身形单薄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瘪瘪的包袱,脚步虚浮,被太监有些不耐烦地推搡着,走向苏棠隔壁那间同样破败、但似乎稍微整理过一下的屋子。
“以后你就住这儿!安分点,别惹事!”一个太监粗声粗气地呵斥了一句,随手将女子推进屋里,然后便和另一个太监转身,哐当一声重新锁上冷宫大门,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很快,像丢垃圾一样随意。
冷宫里多了个新“邻居”。
苏棠的目光落在隔壁那扇紧闭的、同样破败的木门上,眼神微凝。
被贬入冷宫的妃嫔或宫女,一年到头也未必有一个。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突然塞进来一个人,是巧合吗?
她不相信巧合。
那女子被推进屋后,就再没了动静,连一声哭泣或叹息都未曾传出。过于安静了。
苏棠没有贸然前去查探。她只是默默地坐在原地,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但所有的感官都调动了起来,留意着隔壁的任何一丝声响。
一天过去了,隔壁依旧寂静无声。连送晚饭时,那女子也没有出门取食盒,还是送饭的小太监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地将食盒放在了她的门口。
第二天,依旧如此。
苏棠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一个刚被投入冷宫的人,怎么可能如此平静?除非……她根本不是真的落魄,或者,她带着某种特殊的任务。
第三天清晨,苏棠照例坐在屋檐下。当阳光稍微驱散了一些晨雾时,隔壁那扇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
那个穿着素淡宫装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清秀,但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眉眼低垂,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和怯懦。她身形纤细,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走路的脚步很轻,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目光与坐在不远处的苏棠对上时,像是受惊的小鹿般迅速避开,然后才低着头,走到门口,拿起那个早已冰凉的食盒,又飞快地缩回了屋里。
整个过程,她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演技很好。
苏棠在心里冷冷地评价。那女子表现出来的怯懦和忧郁,几乎无懈可击。但正是这种“无懈可击”,反而让苏棠更加确定——她是被精心挑选,甚至可能受过训练后,才被送到这里来的。
是裴琰派来的吗?目的是什么?就近监视?还是……试探?
苏棠不动声色,依旧每日做着同样的事情。晒太阳,观察,偶尔起身去照料一下她那几棵可怜的野菜,或者回屋待上一阵。
那女子,自称叫青黛(不知是真是名),也开始了她在冷宫的“生活”。她极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偶尔出来,也只是默默地取走食盒,或者坐在她自己屋子的门槛上,望着荒芜的院子发呆,眼神空洞而哀伤。
她从不与苏棠交谈,甚至尽量避免与苏棠有任何视线接触。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被命运抛弃、沉浸在自身悲痛中的可怜人。
但苏棠注意到一些细节。
青黛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她的手指关节并不像长期做粗活的人那般粗糙,指甲也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她坐在门槛上发呆时,脊背会不自觉地挺得很直,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仪态,绝非普通宫女或低位妃嫔能有。
还有一次,苏棠假装回屋,实则透过门缝观察,看到青黛在院子里晾晒一件洗好的里衣。那衣服的料子,看似普通,但在阳光下,却隐隐泛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属于江南顶级丝绸才有的柔润光泽。
这些细节,或许能瞒过别人,但瞒不过一个同样在努力伪装、并且时刻保持警惕的苏棠。
她没有打草惊蛇。
既然裴琰送了个人到她身边,那她就看看,这个人,到底能演出什么花样,又能从她这里,“看”到什么。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多了一双时刻窥探的眼睛。
苏棠依旧会在无人注意时,用碎瓷片刮擦那半截锈铁片。那单调的“沙沙”声,成了她排解压力、梳理思绪的唯一方式。她将刮下来的铁锈小心地收集起来,包在一小片破布里——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仿佛在积累着什么。
这天夜里,苏棠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东西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短促的闷哼。
声音很轻,很快便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
但苏棠瞬间清醒了过来,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隔壁再无声响。
是青黛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还是……发生了别的?
苏棠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青黛依旧如同往常一样,按时出来取食盒,坐在门槛上发呆,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在她偶尔抬手整理鬓发时,苏棠似乎看到她左手的手腕内侧,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新鲜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过或者擦伤。
苏棠垂下眼睑,继续用枯枝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看来,这位新“邻居”的夜晚,也并不平静。
这冷宫,是越来越“热闹”了。
她抬起头,望向皇宫中心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层层宫墙,看到那个端坐在权力巅峰、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掌控着一切的墨色身影。
裴琰,你派来的这双“眼睛”,究竟想看到什么呢?
而她,又该如何利用这双“眼睛”,让她看到你想看到的,同时,隐藏起你不该看到的?
苏棠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块已经变得温润了些许的碎瓷片。
一场无声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