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铁锅炖大鹅吃得是昏天黑地,陈玄陵这厮嘴上嫌弃东北菜粗犷,筷子却没停过,肉都让哦吃了,他一个人干掉了大半锅素菜,最后捧着肚子瘫在椅子上哼哼唧唧,哪还有半点龙虎山高功法师的风范。
结了账,我俩勾肩搭背(主要是我勾他,他嫌我矮)往回走。夜风一吹,鹅肉和烧酒的热乎劲儿下去,那点因为强援到来而松懈的心情又绷紧了。破碎的窗户像一张黑黢黢的嘴,提醒着白天的凶险。
堂口里,陈玄陵布下的阵法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带来一丝心安。他也没客气,直接在我那简陋的木板搭的“炕”上占了最好的一块位置,打着酒嗝研究他那把桃木剑,说明天得重新加持一下,今天砍那南洋邪灵砍得剑身都暗了几分。
我则对着供桌发呆,长明灯的火苗安静燃烧,映着胡家三位太爷太奶的牌位。仙家们还是没动静,不知道是对我放心了,还是觉得我这烂摊子有陈玄陵接手就行。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冻醒的——窗户没玻璃,深秋的晨风跟小刀子似的。陈玄陵这货倒是睡得四仰八叉,道袍都没脱,呼吸绵长,看样子龙虎山的内功心法确实能冬暖夏凉。
我搓着手爬起来,想着怎么把窗户堵上,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像风吹的。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摸向怀里的菩提叶。
陈玄陵也猛地睁开眼,眼神清明,毫无睡意,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无声息地摸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看了一眼,他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冲我招招手。
我凑过去一看,也愣住了。
我家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满了东西。
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垃圾。
是一堆山野干货:扎成捆的靰鞡草(编乌拉鞋用的,但也是一种药材),还带着露水;几串红彤彤的山里红(山楂);甚至还有两只被捆得结结实实、还在扑腾的野山鸡!
东西不多,但摆放得整整齐齐,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啥意思?”我懵了。
陈玄陵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样子,不像是人送的。”
他话音刚落,墙角影子一阵晃动,三个矮小的、穿着破旧棉袄、头上还沾着草屑的身影怯生生地冒了出来,对着我们纳头便拜。
“小的们……给丁仙师、陈道长……赔罪来了!”领头的那个声音尖细,带着哭腔。
我仔细一看,好嘛!这不是黄皮子吗?就是之前附身强子,被我喝退的那一家子!
领头的那个老黄皮子脑袋都快磕到地上了:“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仙师法驾!回去后被家里老祖宗狠狠责罚,关了禁闭!昨日……昨日又感应到仙师这边斗法的惊天动静和菩萨威严……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特……特备上这点山野微礼,给仙师压惊赔罪!求仙师大人大量,饶过小的们一家吧!”
它身后两个小一点的黄皮子也跟着磕头,瑟瑟发抖。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吓破胆了,跑来求和了。
陈玄陵在旁边憋着笑,用胳膊肘捅我:“行啊丁大仙儿,威震东北野仙界了啊?都能收保护费了?”
我脸上有点挂不住,对着那几只黄皮子摆摆手:“行了行了,起来吧。之前的事过去了,以后约束好家里人,别没事吓唬人就行。”
那老黄皮子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这才带着俩小的,哧溜一下钻回墙角阴影里,消失不见。
我看着门口那堆山货,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儿啊。
陈玄陵却摸着下巴,眼神亮了起来:“哎,肇中,你说……这算不算打开了本地‘精怪市场’的突破口?”
“啥意思?”我没明白。
“你看啊,”他来了兴致,“你这出马弟子,按理说就跟这些本地仙家精怪打交道最多。之前你堂口冷清,它们不鸟你。现在你露了肌肉(虽然主要是菩萨的肌肉),它们就怕了,就来讨好了。这说明啥?说明它们认你这个‘山头’了!”
他越说越兴奋:“咱们可以跟它们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啊!咱们帮它们调解纠纷,处理它们搞不定的麻烦(比如超度个冤魂什么的),它们呢,就给咱们提供点山里的情报、稀有药材、或者跑个腿送个信什么的?这比你一个人瞎琢磨强多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道士脑子转得是真快。
“能行吗?它们能听咱们的?”
“试试呗!”陈玄陵一挥手,“胡萝卜加大棒!你有菩萨宝贝当大棒,我龙虎山雷法当胡萝卜……呃,好像反了?不管了!总之,先把风声放出去!就说你丁肇中丁仙师,开堂理事,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当然,有啥好处的也别忘了孝敬!”
他说干就干,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沓黄纸,龙飞凤舞地画了一堆我看不懂的符箓,然后让我滴了一滴血在砚台里,混着朱砂,又画了一张更大的、像是告示一样的玩意儿。
“这叫‘通灵告示’,烧了之后,附近有点道行的精灵鬼怪都能感应到。”他得意洋洋地拿着那告示,走到院子中央,嘴里念念有词,一把火点了。
纸张燃烧,青烟袅袅升起,却并不散开,反而凝成一股,如同活物般,朝着四周的山林急速飘散而去。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手:“搞定!等着吧,很快就有‘客户’上门了。”
我将信将疑。
然而,打脸来得飞快。
不到晌午,我这破堂口,居然真的……迎来了第一单“生意”。
来的不是人,是一只通体雪白、唯独头顶一撮金毛的小狐狸。它人立而起,前爪抱着一颗硕大饱满、散发着莹莹紫光的灵芝,一双狐狸眼里满是灵性和焦急。
它跑到堂口门口,放下灵芝,然后像人一样作揖,口吐人言,声音清脆焦急:
“胡家晚辈胡小金,求见丁仙师!求仙师救救我祖母!她昨日采药时,不慎被一伙外来邪修布下的毒瘴所伤,如今昏迷不醒,元神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