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心力交瘁的陈家人,堂口里那点人烟气儿很快又散了,只剩下我和供桌上那盏似乎亮堂了些的长明灯对望。疲惫感像是湿透的棉袄,沉甸甸地裹在身上。可没等我喘匀一口气,怀里那片菩提叶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烫!
不是之前警示般的灼热,而是一种尖锐的、近乎刺痛的热度,烫得我差点叫出声!
与此同时,一段混乱不堪、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意念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进我的脑海!
“疼……好疼……” “不是我……我没病……” “肾……我的肾……” “红包……给了……为什么……” “冷……袋子里面……好冷……” “救救我……我不想死……”
无数破碎的哀求、绝望的嘶鸣、手术器械冰冷的碰撞声、还有某种……器官被剥离的黏腻可怕的声响……交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
而在这一片混沌的绝望尖啸中,一个名字被反复地、用尽最后力气地诅咒着:
“张……仁……心……” “张仁心……不得好死!!” “畜生!!还我……”
画面碎片闪烁:无影灯刺目的光,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冰冷贪婪眼睛的医生,塞进白大褂口袋的厚厚红包,还有……还有躺在冰冷托盘上、微微颤动的、鲜红的肾脏!
“呃!”我猛地弯下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这怨气!这痛苦!这滔天的恨意!比之前张王氏几十年的积怨还要浓烈、还要血腥!而且不止一个!是很多个!很多个被剥夺了健康、甚至生命的冤魂,在同时尖嚎!
菩提叶在我掌心剧烈震颤,那温润的光华变得明灭不定,仿佛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咚咚!”
我堂口那破木门被人发疯似的砸响,声音又急又重,几乎要把门板捶烂!外面是一个完全变了调的、嘶哑的哭喊声,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恐慌:
“开门!开门啊!大师!救命!救救我老公!!”
我强忍着脑海里的尖啸和恶心,跌跌撞撞地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睡衣、光着脚的女人就扑了进来,直接瘫倒在地,一把抱住我的腿,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她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全是极致的恐惧。
“大师!鬼!有鬼要抓我老公!好多血!好多鬼啊!!”她语无伦次地哭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我认得她,是隔了两条街开小超市的刘姐,平时挺泼辣一个人,此刻却完全吓破了胆。
“刘姐?刘姐你慢慢说,怎么回事?”我想扶她起来,她却软得像摊泥。
“是我家老周!周福贵!”她死死抓着我的裤腿,声音尖利,“他……他昨晚开始就不对了!昏迷不醒,浑身冰凉,嘴里却一直说胡话!说什么‘还给你’、‘不是我拿的’、‘别找我’!”
她猛地喘了口气,恐惧更甚:“然后……然后就在刚才!屋里突然变得好冷!墙上……墙上冒出来好多血手印!天花板上往下滴血水!我还看见……看见好几个没穿衣服、肚子被剖开的人影围在床边!要抓他!要把他肠子掏出来!大师!是真的!我看见了!救救他!求您救救他!”
周福贵?我记得这个人。听说是在市里一家大医院当后勤主任,有点小权,平时看着挺和气的一个人。
怎么会……
我脑海里那些痛苦的尖啸再次拔高,几乎要刺穿耳膜!而这一次,所有的怨念和诅咒,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方向——刘姐家的方向!
“张仁心……畜生……” “我的肾……” “红包……收了……”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周福贵?张仁心?医院?后勤?红包?器官?
一个极其可怕、令人作呕的猜想在我脑中形成。
“带我去看看!”我拉起几乎瘫软的刘姐,也顾不上什么准备,抓了一把香炉里的香灰,揣着滚烫的菩提叶就往外冲。
刘姐家离得不远,一栋临街的居民楼。刚爬上三楼,还没进门,一股浓重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怨气就扑面而来!比小赵家和陈浩身上的浓烈十倍不止!
刘姐家的防盗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低的、痛苦的呻吟声,还有那种很多人在一起极低声诅咒的、窸窸窣窣的可怕声响。
我一把推开门。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屋里的景象还是让我头皮炸开!
客厅里温度比外面低了十几度,呵气成霜。墙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暗红色的、湿漉漉的血手印,还在不断地向下蜿蜒流淌!天花板角落,真的在往下滴落粘稠的、暗红的液体,在地板上溅开一小滩一小滩。
卧室的门开着,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肥胖的男人,正是周福贵。他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嘴唇发紫,浑身不住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而他的身上、床边,影影绰绰,至少围拢着七八个模糊的、半透明的虚影!
那些虚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一种极其可怕的状态:有的腹部被整个剖开,内脏模糊可见;有的胸前敞开着巨大的空洞;有的眼睛只剩下黑窟窿;有的则肢体残缺不全……
它们没有剧烈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围着周福贵,伸出残缺不全、滴着血水的手,虚按在他的身体上,对应着他们自己残缺的部位。无声,却散发着足以将人灵魂冻僵的怨毒和恨意!
它们不是在掐他,而是在……索取!在共鸣!在让他体验它们曾经承受过的、被活生生剥夺的痛苦!
刘姐看到这场面,白眼一翻,直接吓晕过去。
我站在门口,浑身血液都快冻住了。胸口菩提叶烫得惊人,那些痛苦绝望的意念碎片几乎要将我的脑袋撑爆!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周福贵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医生(张仁心!)在办公室里低声交易,桌下递过去厚厚的信封。
我看到了冰冷的停尸房,周福贵拿着钥匙,眼神闪烁地看着张仁心指挥人偷偷推走无人认领的遗体。
我看到了手术同意书上被偷梁换柱的条款,看到了健康的病人被推进手术室,出来却少了一个肾,而家属还蒙在鼓里感恩戴德。
我看到了贫困的病人为了尽快手术,砸锅卖铁凑够红包塞给张仁心,转头却被他嘲笑“穷鬼”。
贪婪!冷漠!欺诈!掠夺!
这是一条建立在无数人健康和生命之上的黑色产业链!而周福贵,就是这个魔鬼医生张仁心的帮凶!负责处理“货源”、打点环节、掩盖痕迹!
如今,报应来了!那些被他们害死、害惨的冤魂,他们的怨气跨越了阴阳,精准地找到了这个帮凶!要让他也尝尝被生生剥夺的痛苦!
“呃啊——!”床上的周福贵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弓起,眼睛暴突,仿佛正承受着极致的痛苦。
那些围着他的冤魂虚影更加凝实了一些,怨气几乎化为实质的黑雾,要将周福贵彻底吞噬!
不行!再这样下去,周福贵必死无疑!而且会死得极其痛苦!虽然他罪有应得,但让这些冤魂手上再添杀孽,只会让它们更加无法超脱,怨气更重!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猛地冲进卧室,无视那刺骨的阴寒和浓郁的血腥味,将手里那把香灰朝着冤魂聚集的方向猛地一撒!
“天地清明,秽气分散!退开!”
香灰碰到那些冤魂虚影,发出“嗤嗤”的轻响,冒起缕缕青烟。冤魂们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身影晃动了一下,怨毒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
压力陡增!我感觉像是被无数双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咙,几乎无法呼吸!怀里的菩提叶光华暴涨,温凉的气息疯狂涌出,堪堪抵住那可怕的怨念冲击!
但它们太多了!怨气太重了!菩提叶的光芒被压制得只能护住我周身一小片范围!
我看到了它们空洞眼睛里的痛苦和疯狂,也看到了那一丝被无尽恨意掩盖的、原本的绝望和哀求。
硬碰硬,我绝对对付不了这么多枉死的厉鬼!
怎么办?怎么办?
地藏王菩萨!对!地藏王菩萨!
我猛地想起菩萨道场的慈悲光辉,能洗涤一切怨气。
我没有任何法力,但我有这片菩萨赐下的菩提叶!
我孤注一掷,将全身的意念集中,握着滚烫的菩提叶,不再试图驱散,而是对着那些怨气冲天的冤魂,艰难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因恐惧和压迫而嘶哑,却努力模仿着那种慈悲的意念: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的痛苦……我知晓……”
冤魂们的攻势微微一滞,那双双怨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害你们的人……叫做张仁心……”我继续艰难地说道,感觉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他……必将付出代价……地府孽镜台前……他逃不掉……”
当我念出“张仁心”这个名字时,所有的冤魂都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咆哮!怨气再次暴涨!
“但你们……”我几乎是用吼的,菩提叶的光华在我手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纠缠于此……徒增罪孽……放下恨……我以地藏王菩萨慈悲起誓……定让真相大白……让恶人伏法……助你们……解脱往生!”
我喊出“地藏王菩萨”名号的瞬间,胸口的菩提叶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那光芒不再是温润的,而是带着一种温和却无比磅礴的、净化一切的慈悲力量!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瞬间驱散了卧室里的阴寒和血腥!
墙壁上的血手印如同被水洗过般迅速褪色消失,滴落的血水化为乌有。那些围在周福贵身边的冤魂虚影,在这慈悲光辉的照耀下,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气黑雾如同冰雪消融般嘶嘶作响,迅速消散。
它们扭曲痛苦的面容逐渐平和,暴戾的眼神变得茫然,最后,竟缓缓显露出他们生前原本的、或年轻或苍老、却都带着委屈和痛苦的面容。
它们齐齐转向我,或者说转向我手中发光的菩提叶,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的、渴望解脱的哀伤。
然后,如同被清风拂过的青烟,它们的身影渐渐变淡,变透明,最终一个接一个地,消散在了那慈悲的光辉之中。
只有一声悠长的、仿佛集体发出的、夹杂着无尽痛苦却又有一丝释然的叹息,残留空中。
卧室里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和寂静。
只有周福贵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脸上的死灰色也褪去不少。
我脱力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握着菩提叶的手还在不住颤抖。叶子上的光华已经收敛,温度也降了下来,但那份沉甸甸的、连接着慈悲本源的力量感,却深深烙印在我心里。
我看着昏迷的周福贵,心情复杂。他是帮凶,死不足惜。但那些冤魂……它们本不该承受那样的命运。
而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医生张仁心。
他此刻又在何处?是否还在穿着白大褂,道貌岸然地做着救死扶伤的假象,口袋里揣着沾血的红包?
他身上的业力,恐怕已经黑得发紫了。周福贵这里的报应只是开始,等待他的,将是更加恐怖的地狱。
而我这无意间窥见这惊天罪恶的出马弟子,又该如何兑现对那些冤魂的承诺?
让真相大白,让恶人伏法。
这因果,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