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子时将至,善缘堂内烛火摇曳。丁肇中脱去了对襟褂子,换上一身杏黄色的法衣,腰间系着五色绳,头顶束着红布条。二虎来回穿梭,按照师父的吩咐在堂内摆出五方供桌——东、南、西、北、中各一张,每张桌上摆着五样贡品。
师父,东边的供桌摆好了,五样鲜货:活鲤鱼、鲜鸡蛋、新摘的葡萄、刚杀的鸡心、现挖的蚯蚓。二虎抹了把汗,小声道,那蚯蚓还在动呢。
丁肇中点点头,手里不停,用朱砂在黄表纸上画着符咒:南边的五样干货?
红枣、桂圆、核桃、香菇、海带,都齐了。
西边的五样甜食?
蜂蜜、麦芽糖、冰糖、芝麻糖、山楂糕,一样不少。
丁肇中放下毛笔,环视堂内布置。中央法坛前,李小雨被安置在一张铺着白布的藤椅上,手腕脚踝都系着红绳,绳上穿着铜钱。她此刻安静得出奇,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角偶尔抽搐。
李德华和王秀琴跪在法坛两侧,手里捧着写满忏悔文的黄纸,纸上的墨迹被泪水晕开了一片。王秀琴不停地低声啜泣,而李德华面如死灰,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时间到了。胡翠花突然出现在东边供桌旁,今晚她换了一身正红色的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银簪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老黄,老蟒,准备好了没?
黄光一闪,黄天霸蹲在西边供桌上,正偷摸往嘴里塞了块芝麻糖:妥妥的!他咂巴着嘴,就是这糖不够甜...
青光浮现,莽天凤站在李小雨身后,双手虚按在女孩头顶:随时可以开始。她冷冷地瞥了黄天霸一眼,管住你的嘴。
丁肇中深吸一口气,走到法坛前,拿起桃木剑敲了三下铜铃:天清地灵,五方神明见证,今有冤魂索债,弟子丁肇中请各路仙家相助,化解这段孽缘!
话音刚落,堂内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李小雨猛地坐直身体,发出五种不同声音混合的尖叫: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胡翠花一个箭步上前,烟袋锅子地敲在李小雨额头上:小崽子们,在胡三太爷的地盘上还敢撒野?老身是胡翠花,胡家三长老,你们有什么冤屈,跟我说!
李小雨——或者说控制她身体的那些存在——突然安静了一瞬,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说:胡家...长老?那你更应该为我们做主!二十年前,这个李德华害死了我们五个兄弟姐妹!
黄天霸跳过来,鼻子抽动:等等,我闻到了...隐瞒的味道。他转向李德华,老李头,你还有事没说!
李德华浑身发抖,额头抵在地上:我...我...
王秀琴突然抓住丈夫的肩膀:德华!都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瞒着的?!
当时...五只小狐狸...李德华的声音支离破碎,工人们打死了四只...最后一只...最后一只受伤想跑...是我...是我...
是你怎么的?胡翠花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烟袋锅子冒出蓝色火焰。
是我用铁锹...拍死了它...李德华终于崩溃,它回头看我...那眼神...我做了二十年噩梦啊!
堂内一片死寂。控制李小雨的五个声音突然同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怨毒:终于承认了!终于承认了!
丁肇中心一沉,知道事情比想象的更棘手。他看向胡翠花,后者脸色阴沉得可怕。黄天霸也不再嬉皮笑脸,而是严肃地捋着黄胡子。只有莽天凤依旧冷静,双手不断变换法诀,护住李小雨的心脉。
血债必须血偿。五个声音齐声道,我们要这女孩的命!
王秀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过去抱住女儿:不行!不行!用我的命!用我的命换!
丁肇中快步上前,从法坛上抓起一把糯米撒向李小雨:天地有正气!糯米在空中突然燃烧起来,形成一道火网将女孩罩住。那些附体的存在发出痛苦的嚎叫。
三位仙家!丁肇中大喝,助我一臂之力!
胡翠花第一个出手。她将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磕,一团蓝色火焰腾起,化作五只小狐狸的形状,围着李小雨转圈:小崽子们,看看我是谁!
控制李小雨的声音突然变得迟疑:胡...胡三太奶家的...
没错!胡翠花厉声道,你们含冤而死,我理解。但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无辜!这女孩何罪之有?
她的血里有他的罪!仇仙们尖叫。
黄天霸突然跳到中央,双手一挥,堂内顿时出现了二十年前那天的幻象——工地、铁锹、惊慌的小狐狸、狞笑的工人...以及最后李德华挥下铁锹的瞬间。幻象如此真实,李德华和王秀琴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看看!都看看!黄天霸尖声道,这就是真相!但仇恨只会制造更多仇恨!
莽天凤此时开口,声音如冰水流淌:我有提议。李德华自愿承担一切惩罚,你们离开这女孩,如何?
五个声音窃窃私语了一阵,然后道:怎么承担?
李德华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女儿面前,老泪纵横:我...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我闺女的命!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
他说着,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朝自己心口扎去!
德华!王秀琴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莽天凤的青袖一挥,水果刀落地。胡翠花的烟袋锅子同时敲在李德华头顶:糊涂!死了就能解决问题吗?
丁肇中快步上前,抓住李德华的手腕:李大哥,忏悔不是寻死,而是弥补!
控制李小雨的仇仙们似乎被这一幕震住了,声音变得犹豫:他...他真的愿意替死?
堂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噼啪作响。丁肇中感觉时机已到,从法坛上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五张金色符纸:五位冤亲,听我一言。李德华罪孽深重,但真心忏悔。我以出马弟子身份承诺,为你们超度,让你们往生极乐。此外,李德华将余生行善积德,每月初一十五为你们上供,直到他死的那天。
胡翠花补充道:我以胡家三长老名义保证,会亲自监督此事。
黄天霸搓着手:我...我可以贡献我的珍藏蜂蜜!
莽天凤冷冷道:若你们同意,我可送你们一程,免受轮回之苦。
五个声音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其中一个说:我们...我们要他亲手为我们立牌位,日日上香。
李德华连连磕头:我答应!我答应!
另一个声音说:我们...我们要他从此不吃任何野味,不穿任何皮草。
我发誓!我发誓!
最微弱的一个声音说:我们...要他说声对不起...
李德华愣住了,泪水决堤般涌出。他跪着爬到李小雨面前,额头抵在女儿膝盖上:对不起...对不起...我禽兽不如...我罪该万死...
王秀琴也爬过来,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
就在这一刻,李小雨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五道黑气从她七窍中钻出,在空中凝聚成五只小狐狸的虚影。胡翠花立刻打开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紫檀木盒子,盒内铺着红绸:来吧,孩子们,跟我回家。
五只小狐狸的虚影犹豫了一下,依次钻入了木盒。胡翠花迅速合上盖子,贴上符咒,长舒一口气:成了。
李小雨身子一软,倒在父母怀里。她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虚弱地开口:爸...妈...我这是怎么了...
王秀琴紧紧抱住女儿,哭得说不出话来。李德华则转向丁肇中和三位仙家,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恩人...恩人啊...
丁肇中疲惫地靠在法坛边,擦了擦额头的汗:别急着谢,事情还没完。他指了指胡翠花手中的紫檀盒子,这些冤魂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期间李大哥你必须每天上香诵经,不得有误。
李德华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黄天霸跳过来,拍了拍李德华的肩膀:老李啊,算你走运。要不是这闺女命不该绝,要不是你最后那点真心...他摇摇头,没说完。
莽天凤收回护在李小雨身上的法力,脸色略显苍白:她需要调养三个月,期间不能见血光,不能去阴气重的地方。
丁肇中补充道:明天我给你们写个方子,按方抓药,连喝一个月。
天色渐亮,第一缕阳光透过善缘堂的窗户照进来。李德华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沐浴在晨光中,仿佛重获新生。
胡翠花把紫檀盒子小心地收进袖子里,对丁肇中说:我得带它们回山上见胡三太爷,超度的事不能耽搁。
黄天霸伸了个懒腰:我也得走了,蜂蜜都贡献出去了,得回去补货。
莽天凤淡淡点头,身形渐渐变淡:法力消耗过多,需闭关三日。
三位仙家相继离去,堂内只剩下丁肇中、二虎和李家三口。丁肇中看着相拥而泣的一家人,嘴角微微上扬。他悄悄退到后堂,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
师父,二虎跟进来,小声问,这事真算解决了吗?
丁肇中望向窗外初升的太阳,轻声道:冤仇化解了,但伤疤还在。好在...他听到前堂传来李小雨轻轻的笑声和李德华喜极而泣的哽咽,好在人心向善,总有转机。
三天后,善缘堂收到了李德华托人送来的一块匾额,上面写着恩同再造四个大字。丁肇中让人把它挂在堂内最显眼的位置,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提醒每一个来求帮助的人: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而每当夜深人静时,丁肇中总会点上三炷香,向着长白山的方向拜三拜,感谢那三位与他并肩作战的仙家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