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口里的香烧得异常旺盛,三柱清香笔直地升向屋顶,在离地三尺处突然散开,形成一个诡异的漩涡。丁肇中盯着这反常的香相,眉头拧成了疙瘩。
胡三太爷显灵了。他低声对跪在蒲团上的林七月说,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慌。记住,这是必须经历的。
林七月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摸向眉心那颗红痣——三个月前那场阴亲事件留下的阴阳契。自从有了这个印记,她眼中的世界就彻底变了样。走在街上,她能看见混在人群中的无形之物;深夜独处时,她能听见墙角的窃窃私语。最可怕的是上周,她在学校图书馆亲眼目睹一个吊死鬼在书架间荡来荡去...
开始了。丁肇中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供桌上的铜镜突然泛起涟漪,镜面像水银般流动起来。林七月倒吸一口冷气——镜中浮现出一张狭长的狐狸脸,金黄色的竖瞳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小丫头,镜中的狐狸嘴一张一合,声音却直接在林七月脑海中响起,可想好了?入了我这门,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林七月的手心沁出冷汗。她知道这是胡三太爷在问她话,一旦答应,就等于正式成为出马弟子,这辈子都要与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打交道了。
我想好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请太爷收我为徒。
铜镜地裂开一道缝,一缕青烟飘出,在空中凝结成一只半透明的狐狸形状。那狐狸绕着林七月转了三圈,突然朝她眉心扑来!
林七月本能地想躲,却被丁肇中一把按住肩膀:别动!
狐狸形的青烟径直钻入她眉心的红痣。一瞬间,林七月感到一股热流从头顶灌到脚底,眼前闪过无数陌生画面——深山古洞、香火缭绕的祠堂、穿着各色古装的人们对着虚空跪拜...
她痛呼一声,捂住额头。那红痣此刻烫得像块烙铁,仿佛要把她的颅骨烧穿。
丁肇中迅速取出一道黄符贴在她额头:忍一忍,这是仙家在你身上留印记。
疼痛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才渐渐消退。林七月浑身被汗水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但奇怪的是,她感觉视线前所未有的清晰,连堂屋角落里那只常年不见光的小蜘蛛有几条腿都看得一清二楚。
成了。丁肇中长舒一口气,从供桌上取下一面铜牌挂在林七月脖子上,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丁氏堂口的正式弟子了。这块护身符能保你不被恶鬼近身,切记不可离身。
林七月低头看那铜牌,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中间是一个狐首人身的图案。铜牌触体生温,让她莫名感到安心。
就在这时,堂口的门帘被人猛地掀开。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冲进来,脸色煞白:丁、丁师傅!出大事了!马家屯那边...死了好几个人!
丁肇中眉头一皱:慢慢说,怎么回事?
是马家二小子娶亲,男人喘着粗气,迎亲队伍走到半路,碰上一支出殡的队伍...结果新娘子突然发狂,把送亲的和送殡的全杀了!现在那地方已经没人敢靠近了!
丁肇中脸色骤变,迅速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红白双煞...七月,准备一下,我们得立刻赶过去。
林七月还没从的疲惫中恢复,但看到师父凝重的表情,还是强撑着站起来:师父,什么是红白双煞?
婚礼遇葬礼,红事撞白事,这是最凶的煞气。丁肇中边收拾法器边解释,两股极端的气场碰撞,很容易滋生恶灵。更何况还死了人...
一小时后,他们赶到了事发地点——马家屯外的一条山路上。远远就看见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闪烁,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在拉警戒线。
丁肇中带着林七月绕到小路,避开警察的视线。随着距离拉近,林七月突然捂住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一股诡异的甜香,像是腐败的花朵混合着线香的气味。
师父...她声音发颤,那里...有东西...
不用她说,丁肇中也看到了。山路上空盘旋着一团红白相间的雾气,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唢呐和哭声混杂的诡异声响。
果然成形了。丁肇中从布包里取出一把铜钱剑递给林七月,拿着防身。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离开我超过三步距离。
两人悄悄靠近现场。警戒线内,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排列在路边,其中一具穿着鲜红的嫁衣,格外刺眼。更诡异的是,这些尸体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纸钱和喜糖,像是有人同时举办了婚礼和葬礼。
丁肇中蹲下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闻了闻,脸色更加难看:血土...这下麻烦了。
林七月突然浑身一颤,指着远处的树林:师父!那里有...有两个人!
丁肇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林边缘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穿红衣,一个穿白衣,正手拉手望着这边。最诡异的是,他们都没有脸。
别看!丁肇中一把捂住林七月的眼睛,那是煞气化形,看多了会勾魂的!
他迅速从包里取出两片柳叶,蘸了特制的符水后贴在林七月眼皮上:再睁开眼试试。
林七月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让她差点尖叫出声——整条山路此刻被红白两色的雾气笼罩,雾气中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影,有的穿着喜服,有的披麻戴孝,全都表情扭曲地重复着生前最后的动作。
他们...都是死者?林七月声音发抖。
不全是。丁肇中沉声道,有些是被煞气吸引来的孤魂野鬼。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解决这事,否则...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一队穿着古式喜服的人正从山路另一端走来,为首的男子胸前戴着大红花,身后四人抬着一顶红轿子。
又来一队送亲的?林七月惊讶道,可是这里刚出过事啊!
丁肇中脸色大变:不对!现在才下午三点,哪有人这个时辰迎亲的?他猛地掐指一算,糟了!今天是阴历七月二十,百鬼行进的日子...那根本不是活人!
仿佛印证他的话一般,那队的人突然加速,以一种诡异的滑行方式朝警戒线冲去。正在处理现场的警察们似乎完全看不见这队人马,依然低头忙着自己的工作。
快拦住他们!丁肇中拔腿就跑,不能让他们穿过煞气!
林七月紧跟在后,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就在那队的即将撞上警戒线时,丁肇中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一把朱砂撒向空中。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丁肇中大喝一声,朱砂在空中形成一道红色屏障,暂时挡住了那队诡异的人马。
领头的新郎官缓缓转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皮肤。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丁肇中身后的林七月。
新娘...我们要新娘...
林七月如坠冰窟,那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冰冷刺骨。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仿佛被那双不存在眼睛的钉住了。
七月!闭眼!丁肇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七月拼命想闭上眼睛,但眼皮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她感到一股冰冷的力量正在拉扯她的灵魂,似乎要把她从身体里拽出去...
一声脆响,丁肇中一巴掌拍在她后心。林七月猛地咳嗽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能动了。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脚不知何时已经离地半尺,正缓缓向那队的飘去!
乾坤借法,五雷轰顶!丁肇中咬破手指,在掌心画了道血符,猛地拍向领头那个新郎官。
的一声闷响,那鬼物被击退数步,但很快又飘了回来。更糟的是,这边的动静似乎惊动了原本盘旋在山路上空的红白雾气,那团雾气开始向这边移动。
师父!后面!林七月惊呼。
丁肇中回头一看,心沉到了谷底。红白雾气中已经凝聚出两个清晰的人形——一个穿血红嫁衣的新娘,一个披麻戴孝的孝子,正手拉手向他们飘来。
红白双煞成形了...丁肇中额头渗出冷汗,七月,站到我身后去。
林七月刚要移动,突然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低头一看,几只苍白的手从地下伸出,正死死攥着她的裤脚!
师父!地下有——
她的话戛然而止。地面突然像水一样波动起来,她的身体开始缓缓下沉!
丁肇中见状,顾不得其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旧的铜印,猛地按在地上:五岳真形,镇压邪灵!
地面剧烈震动了一下,那些抓住林七月的手瞬间缩了回去。丁肇中趁机一把将她拉出来,却发现那队的和红白双煞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七月,听我说,丁肇中压低声音,我数到三,你就往东跑,别回头!
那您呢?
我有办法脱身。丁肇中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叠黄符,一、二...
字还未出口,红白双煞突然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啸。那声音像是千万人一起哭嚎,震得林七月耳膜生疼。更可怕的是,她发现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山路上的一切——警车、警察、尸体——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色的荒野!
灵域...丁肇中脸色铁青,我们被拉进它们的领域了。
荒野上,无数穿着喜服或丧服的人影从地下爬出,缓缓向他们逼近。林七月惊恐地发现,这些全都长着同一张脸——正是那个穿嫁衣死去的新娘子!
师父,他们为什么都...
是替身,丁肇中快速解释,枉死的新娘用煞气造出无数分身,想要找替死鬼。
情况危急,丁肇中突然盘腿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狐仙像放在面前:七月,护法!我要请胡三太爷上身!
林七月握紧铜钱剑,挡在丁肇中身前。那些鬼物似乎察觉到什么,进攻的速度突然加快。最前面的一个已经扑到面前,林七月本能地挥剑一砍——
的一声,铜钱剑划过鬼物的身体,冒出一股青烟。那鬼物惨叫着后退,但更多的鬼物涌了上来。
就在林七月快要支撑不住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她回头一看,吓得差点松手——丁肇中的脸已经变成了半人半狐的模样,眼睛变成竖瞳,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锐的獠牙!
胡三太爷在此!附身丁肇中的狐仙一挥袖,一道金光闪过,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鬼物瞬间灰飞烟灭。
余下的鬼物似乎被震慑住了,暂时停止了进攻。狐仙趁机抓起林七月的手:小丫头,跟紧了!
它带着林七月在鬼群中左冲右突,所过之处鬼物纷纷避让。但就在他们快要冲出重围时,地面突然裂开,一双巨大的、缠着红白布条的手从地底伸出,朝他们抓来!
本体出来了!狐仙控制着丁肇中的身体,猛地将林七月推开,快走!
林七月踉跄着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双巨手将丁肇中整个抓住。千钧一发之际,她眉心的红痣突然灼热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上心头。
刹那间,她到了——在那双巨手后方,站着一个穿嫁衣的年轻女子,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女子身后,隐约可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数钱...
我明白了!林七月突然大喊,新娘是被害死的!她在报仇!
这句话像是有某种魔力,那双巨手突然停住了。穿嫁衣的女子缓缓转头,黑洞洞的眼睛看向林七月。
你说...什么?女子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
林七月鼓起勇气,向前一步:我看到...你是被人害死的。那个男人...他收了钱对不对?
女子的身影晃了晃,周围的鬼物全都静止了。狐仙趁机从巨手中挣脱,飘到林七月身边:小丫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不知道,林七月按住发烫的眉心,就是突然看到了...
狐仙眯起眼睛:阴阳契的能力吗...有意思。它转向嫁衣女子,马家媳妇,这丫头说得可对?
女子没有回答,但周围的景象突然变化。血色荒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贴着喜字的房间。林七月看到一个穿嫁衣的女子被几个男人按在床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给她注射什么...
马家二小子有病,娶不到媳妇。女子幽幽地说,他爹花钱买通人贩子,给我下药...我醒来发现被玷污,就...
画面一转,女子悬在房梁上,舌头伸出老长。而那个西装男人正从马父手中接过一叠钞票...
所以你今天杀的那些人...林七月恍然大悟。
都是帮凶。女子冷笑,送亲的是人贩子的同伙,送殡的是马家的亲戚...他们都该死!
狐仙控制的丁肇中叹了口气:冤有头债有主,你报仇本无可厚非。但害死这么多人命,已经犯了阴司大忌。再闹下去,就要魂飞魄散了。
女子沉默片刻,突然指向林七月:那她呢?她能看见真相...她不一样。
林七月一愣,不明白为什么矛头突然指向自己。
狐仙咧嘴一笑:这丫头是我门下的出马弟子,自然有些本事。怎么,你想拉她垫背?
不...女子摇头,我想请她...帮我超度。那个害我的人...他还没受到惩罚...
狐仙看向林七月:丫头,你怎么说?
林七月没想到决定权突然落到自己手上。她看着女子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勒痕,心中一软:我...我愿意帮忙。但你要先放我们出去,还有...别再害人了。
女子定定地看了林七月一会儿,缓缓点头。周围的景象开始崩塌,林七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了山路上。丁肇中瘫坐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显然狐仙已经离体。警戒线内的警察们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仍在正常工作。
师父!您没事吧?林七月赶紧扶起丁肇中。
丁肇中虚弱地摆摆手:胡三太爷上身耗元气...我没事。那个新娘呢?
林七月环顾四周,发现红白雾气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一缕淡淡的青烟飘在马家屯方向:她说...要我们帮她超度。
丁肇中点点头,强撑着站起来:走吧,去马家屯。这事还没完...
两人互相搀扶着向村子走去。林七月摸着自己眉心的红痣,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生活将彻底改变。那些游荡在阴阳交界处的存在,将永远成为她世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