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重炮那毁天灭地的轰鸣,不仅撕裂了叶尔羌的城墙,更如同一声丧钟,彻底敲碎了这座都城最后残存的秩序与理智。
那道狰狞的裂缝,如同恶魔咧开的巨口,预示着最终的审判即将来临。城内的反应,并非同仇敌忾的悲壮,而是一场在绝望催生下,光怪陆离、荒诞至极的末日狂欢。
兰真寺那镀金的圆顶,在夕阳下依旧闪烁着虚伪的光芒。
寺内,大伊玛目阿卜杜勒·拉赫曼并未如信众想象的那样,在静室中与真主进行最后的沟通以祈求奇迹。
他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几个心腹弟子,将多年来“募集”的金银珠宝、古董玉器打包,塞进几个结实的橡木箱子里。
他那身庄重的黑袍沾满了灰尘,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也凌乱不堪。
“快!快!把那个纯金的烛台也装上!还有那些波斯地毯,挑最值钱的卷起来!”
他的声音尖利,充满了恐慌,早已没有了在讲经台上那悲天悯人的腔调。
一名年轻弟子一边费力地搬动着沉重的箱子,一边忍不住颤声问道:“师尊,我们……我们不等真主降下神迹了吗?”
阿卜杜勒·拉赫曼动作一僵,随即恼羞成怒地吼道:“蠢货!真主的考验是无穷的,此刻的撤退,是为了保存实力,将来更好地传播主的福音!快搬!从密道走!”
他将保存实力和传播福音与自己的逃亡行为如此牵强地联系在一起,连他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在不自然地抽搐。
就在这时,寺门被猛地撞开。
一群红着眼睛的平民和倒戈的奴隶兵冲了进来!
他们看着那些装满财宝的箱子,瞬间明白了所有“神力充值”的真相。
“骗子!你们这些骗钱的秃鹫!”
“把我们的血汗钱还回来!”
“打死他们!”
愤怒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上。阿卜杜勒·拉赫曼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什么宗师风范,连滚爬爬地向后堂密道逃去,连最心爱的一尊镶嵌着宝石的象牙经匣都丢在了地上。
昔日神圣的殿堂,此刻成了追打、抢夺和怒骂的战场,撕碎的经卷与散落的金银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对信仰最辛辣的讽刺画。
王宫区域,此刻也乱成了一锅粥。一些中小贵族试图效仿霍加等大贵族,携带细软逃离,却发现通往“密道”或“后门”的路线早已被更强大的势力把持,或者干脆就是死路一条。于是,各种荒诞的场面层出不穷。
一位肥胖的贵族,穿着他最为华丽的锦袍,佩戴着所有的珠宝,端坐在宴会厅的主位上,面前摆满了美酒佳肴。他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喃喃自语:
“本老爷要体面地走,不能让那些汉人看了笑话……”
他端起毒酒的手抖得厉害,酒液洒满了前襟,却迟迟没有勇气喝下。
最终,他被破门而入的乱兵发现,那身华服和珠宝成了催命符,所谓的“体面”在刀剑面前碎了一地。
另一位贵族夫人,则疯狂地将所有的丝绸华服都穿在身上,一层又一层,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臃肿的、行动困难的彩色粽子,她相信这样“汉人就不会抢走她所有的漂亮衣服了”。
结果在逃跑时因为行动不便,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成了乱军踩踏下的牺牲品。
而真正的“大人物”们,则更加现实和冷酷。
阿克塞斯早已放弃了城墙的指挥,他带着最忠心的亲卫,直接冲进了王宫宝库,与阿不都克汗王残存的宫廷侍卫爆发了冲突。
双方不是为了保卫汗王,而是为了争夺宝库内最后的财富。
“阿克塞斯!你这叛徒!这些都是叶尔羌的国宝!”一名老侍卫长怒吼道。
“国宝?叶尔羌都要亡了!这些东西,有能者居之!”
阿克塞斯狞笑着,挥刀砍翻了对方。
他现在想的,根本不是守城,而是如何带着最大一笔财富,趁乱杀出重围,远走高飞。
至于汗王阿不都克?早已没人理会他了。
他被遗忘在了冰冷的王座上,听着宫墙内外越来越近的厮杀声,眼神空洞,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的神明,他的重炮,他的援军,他的一切倚仗,都化为了泡影。
城内的街道,是混乱最直接的体现。
长期被压榨的平民,在绝望中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他们冲进任何看起来富有的宅院,不是为了秩序,不是为了未来,只是为了发泄积压已久的愤怒和抢夺活下去的物资。
“这是我的!这是我上次被抢走的羊皮!”
“这袋粮食是我的!”
“杀了这些贵族狗!”
抢夺很快演变成了无差别的打砸抢烧。
昔日的街坊邻居,为了半袋发霉的粮食也可能刀兵相向。
道德、律法、人情,在生存的本能和复仇的快感面前,荡然无存。
一座华丽的府邸被点燃,火势蔓延,无人扑救,反而有人围着火堆疯狂地舞蹈、嚎叫,仿佛在庆祝一个邪恶节日的到来。
而倒戈的奴隶兵们,则成了这股破坏洪流中最有组织,也最凶狠的力量。
他们攻破了官仓,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仅有的一点粮食早已被贵族和阿克塞斯的军队搬空。
极度的失望转化为更深的愤怒。
“骗子!都是骗子!”
“阿克塞斯抢了我们的粮!”
“找阿克塞斯算账!找贵族算账!”
他们调转矛头,开始有目的地围攻西北军残部和贵族聚居区。
战斗不再是守城与攻城,而是变成了城内不同派系、不同群体之间为了生存资源和积怨的混战。
叶尔羌城,这座曾经的中心,正在被它的子民从内部撕碎、吞噬。
就在城内进行着这场疯狂的自我毁灭时,城外的汉军,在重炮间歇的掩护下,已经成功地架起了无数云梯,突击队如同蚂蚁般攀附而上。
而城头的“防御”,则显得如此可笑。
一些被军官强逼着守在垛口后的奴隶兵,看着下面密密麻麻涌来的汉军,精神彻底崩溃。
他们不是放铳,而是将火铳像烧火棍一样胡乱扔下城去,然后抱着头,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的祈祷词或者纯粹的呓语。
更有甚者,出现了幻觉。
一个年轻的奴隶兵,仿佛看到真主驾着祥云来拯救他,他兴奋地站起来,张开双臂,对着城下汉军的方向大声呼喊:“真主!我在这里!带我走……”
话音未落,一支来自汉军散兵的精准箭矢,便结束了他虚幻的救赎。
还有一小队阿克塞斯的西北兵,试图在城墙上组织起一道防线。
他们的军官挥舞着弯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督促士兵装填射击。
然而,一枚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来的、来自城内暴动者投掷的火把,恰好落在了他们身旁堆放的火药桶旁!
“轰——”
剧烈的爆炸将这小队人马连同那段城墙垛口一起送上了天。这并非汉军的战果,而是来自他们背后的“自己人”。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荒诞与自我毁灭中,第一面黑底红字的“沈”字军旗,终于在叶尔羌的主城门楼上升起。
汉军士兵们几乎是带着一种困惑和警惕,踏入了这座如同沸腾地狱般的城市。
他们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巷战,迎接他们的,是冲天的火光,是遍地的狼藉,是疯狂的厮杀,是麻木的等死,是各种超出他们理解的、光怪陆离的末日景象。
叶尔羌汗国,没有死于堂堂正正的决战,而是在一场由内而外的、集愚蠢、贪婪、欺骗、压迫、绝望于一体的疯狂闹剧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走向了它命中注定的、也是极其不体面的终结。
这最后的疯狂,是其腐朽本质最彻底、也最丑陋的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