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担忧像瘟疫一样,在基地内部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虽然官方没有明确通告,但士兵们加倍的巡逻次数、交换点的突然关闭、以及高层指挥官们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都让敏感的幸存者们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一种新的、不同于面对感染者时的恐惧,开始在人群中滋生——那是对同类的猜忌和不安。人们交谈的声音变低了,看向陌生面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连孩子们似乎都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氛围,玩耍时少了些疯闹,多了些小心翼翼的观望。
就在这人心浮动、疑云密布的时刻,一个傍晚,血月的光芒刚刚变得浓郁,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歌声,从基地西北角的防御墙上飘了下来。
起初只是一个人苍凉嘶哑的嗓音,哼唱着一段没有歌词的、带着浓重西北风味的曲调,是秦腔里用于开场或渲染悲壮气氛的“慢板”。声音不算大,却奇异地穿透了营地的嘈杂,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老周。
他不知何时爬上了那段刚刚浇筑完成、还没有安装电网的墙头,就坐在冰冷的混凝土垛口后面,怀里抱着他那台破烂的收音机,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他没有看下面的人,只是仰着头,望着天边那轮永恒的血月,用一种近乎吟诵的方式,将他心底积压了太久的情感,借着这古老的腔调,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那声音里,有对逝去儿子的无尽思念,有对故土家园的模糊记忆,有对这操蛋世道的愤怒,更有一种属于老兵的、百折不挠的韧劲儿。
起初,墙下的人们只是愣愣地听着。渐渐地,有人开始低声跟着哼唱起来。基地里不乏来自北方的幸存者,这熟悉的乡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心中紧锁的情感闸门。
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他们可能记不全复杂的唱词,只是跟着那苍凉的调子,用自己五音不全的嗓音,低声应和着。
歌声不再仅仅是老周一个人的独白,它变成了一场低沉而压抑的合唱。男人们粗粝的嗓音,女人们带着哽咽的调子,甚至还有孩子稚嫩的、模仿着的哼唱……这混杂的、并不优美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却形成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
它不像战歌那样激昂,鼓舞人去冲锋陷阵;它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宣告。确认彼此还是同类,宣告他们依然活着,依然在挣扎,依然记得自己来自哪里,心底还保留着不愿被磨灭的东西。
苏浅夏站在指挥中心的门口,静静地听着这堵“高墙”上传来的、不成调的合唱。她看到不远处,林征也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侧耳倾听。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丝。
歌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渐渐停歇。墙头上,老周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他抱着收音机,缓缓地走了下来,消失在墙体的阴影里。
广场上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猜忌和恐慌,却仿佛被这歌声冲淡了不少。人们互相看了看,眼神里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情报处长几乎是跑着冲到了林征和苏浅夏面前,手里拿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还有些模糊的卫星照片(得益于部分功能的艰难恢复)。
“旅长!苏顾问!确认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果然如此的意味,“我们捕捉到了更清晰的信号,并且进行了交叉定位!至少有三个不同的武装团体,在城市废墟的不同方位,正在向我们基地的方向缓慢移动!他们之间……似乎存在某种松散的电讯联系!”
他将照片递给林征。照片上,几个用红圈标注的区域,可以看到隐约的人员和车辆聚集的迹象。
威胁,不再只是猜测和零散的报告,它变成了照片上清晰的、正在逼近的红圈。
林征看着照片,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刚刚结束合唱、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看身旁的苏浅夏。
“该来的,终究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苏浅夏接过照片,看着上面那些代表着未知敌人和潜在死亡的红圈,心脏微微收紧。她想起了老周那苍凉的秦腔,想起了墙下那些低声应和的人们。
“他们想要我们的粮食,我们的地盘。”苏浅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冷意,“那就让他们看看,拿下这里,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歌声能凝聚人心。
而接下来,需要用钢铁和鲜血,来扞卫这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以及他们赖以生存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