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夏在休息室的简易床上睡得并不踏实。
说是睡,更像是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浮沉。前世无数破碎的画面与今生紧锣密鼓的准备交织在一起,光怪陆离。她一会儿在堆积如山的物资箱间穿梭,一会儿又回到那个林征被兽潮淹没的绝望瞬间,冰冷与灼热交替席卷着她。
最后,她是被一种极致的安静惊醒的。
不是没有声音,指挥中心运作的低频嗡鸣依然透过墙壁隐约传来。这是一种感觉,仿佛整个世界的背景音都被陡然抽走,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回响。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4月4日,下午3点47分。
距离预言的“血月”时分,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她起身,用冷水用力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驱散了最后一丝朦胧。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彻底沉淀下来,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情绪都被牢牢锁在了井底。
她换上了林征让人准备好的衣服——一套合身的深灰色作训服,柔软耐磨,行动方便。当她扎起头发,走出休息室时,指挥中心的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巨大的主屏幕上,鲜红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分屏幕上是城市各主要路口的实时监控,可以看到车辆明显增多,人们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平日的麻木或匆忙,而是带着一种隐约的焦虑和不安。官方发布的“紧急避难演习”通告,显然已经引起了广泛的猜测和恐慌。
林征站在指挥台前,背影挺拔如松,正通过耳麦与各个点位进行最后的确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一号诱导区,探照灯阵列检查完毕?”
“二号备用电源切换测试完成?”
“各避难所入口秩序维持小组就位?”
“通讯保障车,确保紧急广播信号全覆盖!”
每一条指令都清晰明确,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便迅速转向下一条。整个指挥中心像一部精密咬合的机器,而林征,就是那个掌控着所有齿轮的核心。
苏浅夏没有打扰他,默默走到一旁的辅助席位,调出了物资储备和避难所容纳情况的实时数据。屏幕上滚动的数字令人心安,又让人心忧。心安的是,准备确实远超前世;心忧的是,面对席卷全球的灾难,这些准备,真的足够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监控画面里的车流越来越密集,部分路段开始出现拥堵的红色预警。喇叭声、隐约的争吵声透过音频采集设备传进来,勾勒出地面之上正在累积的焦躁。
下午4点整。
林征深吸了一口气,与其他几位负责人交换了一个决绝的眼神,然后对着麦克风,用沉缓而无比清晰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方舟计划’,最终阶段启动。发布……全国紧急状态令,暨最高级别避难指令。”
这一刻,仿佛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所有仍在播放正常节目的电视、广播信号被强行切断,几秒钟的雪花屏后,出现了官方新闻发言人的画面,背景是庄严的国徽。发言人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深藏的沉重。
“全体公民请注意!现在播报最高级别紧急状态令!根据国家危机应对法案,即日起,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一种具有极高传染性和危害性的未知病毒正在全球范围内爆发!请所有公民,重复,所有公民,立即停止一切非必要外出,立刻前往政府指定的紧急避难所,或留在家中最为坚固、密闭的房间内!关闭门窗,检查通风口,尽可能隔绝与外界空气的直接接触!”
“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国家将动用一切力量保障人民生命安全,请相信政府,保持冷静,遵守秩序!”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手机都收到了措辞类似的紧急警报短信,尖锐的提示音在城市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地响起。
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可以看到监控画面里的景象瞬间变了。
拥堵的车流几乎彻底停滞,许多人从车里探出头,惊慌地张望。街道上的人群先是茫然,随后如同炸开的蚂蚁窝,有的疯狂跑向最近的避难所指示牌方向,有的则试图冲进周边的建筑物,哭喊声、尖叫声即使隔着监控也能模糊听到。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指令下达的瞬间,全面爆发了。
“所有单位注意!按预定方案,引导民众,维持秩序!遇到暴力冲击或异常行为者,可采取必要措施!”林征的声音透过通讯系统,传达到每一支待命的军队、警察和基层工作人员耳中。
屏幕上切换出各个避难所入口的画面。穿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和口罩的军警人员,正用扩音器声嘶力竭地喊着,努力在汹涌的人潮中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工作人员快速核验身份(尽管此时已无法细致),分发着最基本的防护口罩和瓶装水,将一批批人引导进入深邃的地下入口。
混乱,但仍在努力控制的边缘。
苏浅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这短暂的混乱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将在夜幕降临,血月升起之后。
林征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递给她一个军用平板和一副耳麦。“拿着,权限已经给你开通。你可以实时看到所有监控和数据。如果有任何……任何与你记忆中不同的迹象,或者有我们忽略的危险,立刻告诉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刚才高度紧张的指挥消耗了他大量精力。
苏浅夏接过设备,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分屏幕上,那是一个居民区的画面。一个母亲抱着年幼的孩子,在军人的指引下踉跄着奔向避难所入口,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我们会尽力的,对吗?”她轻声说,像是在问林征,又像是在问自己。
林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坚定:
“尽人事,听天命。但在这之前,”他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我们先把这‘人事’,做到极致。”
窗外,虽然看不到天空,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黄昏正在降临。
而地平线之下,那轮预示着毁灭的“血月”,正携带着无尽的未知,缓缓升起。
最后的倒计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