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夏是尖叫着从床上弹起来的。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火辣辣地疼。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仿佛刚刚跑完一场耗尽生命的马拉松。眼前不是预想中变异巨鼠那腥臭黏腻的口腔,也不是末世废墟那永恒的昏黄,而是……一片刺眼的白。
阳光透过米白色的亚麻窗帘,在她剧烈颤抖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温暖,甚至有些烫。
她猛地僵住,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样,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动脖颈。
枕边,放着昨晚临睡前翻看的设计稿,铅笔还随意地搁在上面。空气里,弥漫着她惯用的那款橙花味香薰淡淡的气息。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屏幕亮着,清晰地显示着——
【4月1日,上午8:01。】
下面还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闺蜜小雅:“夏夏,周末去新开的那家brunch打卡不?”
愚人节。
末世降临前的第三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抛向高空。第四十二次心跳,她清晰地数着,前世被兽潮淹没窒息的感觉,和此刻肺里充盈着和平年代干净空气的感觉,疯狂地交织、撕扯。
不是梦。
那三年的血腥、挣扎、失去,每一个细节都像是用烧红的烙铁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比任何记忆都来得真切。尤其是……林征最后推开她,转身迎向那片黑色潮水时,回头看她那一眼。
平静,温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歉意。
然后,他便被无尽的变异体淹没了,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
“呃……”苏浅夏猛地捂住嘴,一股酸涩直冲鼻腔和眼眶。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让眼泪掉下来。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尤其是在末世。这是林征教给她的,用他的命。
上一世,她像只受惊的老鼠,守着“重生”和“末世将至”的秘密,疯狂地囤积物资,战战兢兢地想要独自活下去。结果呢?秩序崩坏的速度远超她的想象,她那点可怜的物资,在真正的灾难和恶徒面前,不堪一击。是林征带领的搜救小队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救了她。
他那时已经是东南军区最年轻的特种作战旅旅长之一,肩章上的将星在废墟的尘埃里依旧熠熠生辉。他给她食物,给她庇护,教她战斗,告诉她:“个人之力终有穷尽,唯有背靠国家,才能在这地狱里杀出一条生路。”
可她,最终还是拖累了他。
苏浅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将胸腔里那股冰锥刺骨般的痛楚压下去。她抬起手,看着阳光下自己白皙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手指。
这一世,不一样了。
独自求生?不,这一次,她要带着最大的筹码,去找最能依靠的人。
她拿起手机,指尖因为激动和残留的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稳定。她没有理会闺蜜的信息,而是直接打开通讯录,翻到了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号码。
备注是:【林爷爷(军区大院)】。
这是林征的爷爷,一位早已退休但余威犹存的老将军的电话。前世,林征在一次任务中重伤,弥留之际,曾断续地跟她提起过这个号码,说这是他们林家最紧急的联络渠道之一,还苦笑着说老爷子右肩胛骨上有道小时候被狼狗咬的疤,形状特像把镰刀,总被他笑话。
当时她只当是听了一段遗言,心碎神伤。没想到,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敲门砖。
电话拨通前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脏上。
“喂?”一个中气十足,带着些许警惕的老者声音传来。
“林爷爷,”苏浅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语气却冷静得可怕,“我叫苏浅夏。请您立刻帮我转接东南军区‘龙焱’特种作战旅旅长林征,事情关乎国家安全,级别……末日级。”
她用了林征前世偶尔提及的内部术语。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似乎在评估这通电话的性质和她的身份。“小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今天不是开玩笑的日子。”
“我知道。三个小时后,临海市港口,‘远星号’货轮会因为船员突发一种新型高传染性流感病毒被秘密隔离,消息会被完全封锁。五个小时后,本市西郊会发生震源深度10公里的3.2级地震,这是未来地壳剧烈活动的预演。”苏浅夏语速平稳,吐字清晰,“另外,请转告林征旅长,他右肩胛骨上,有一道七岁时被狼狗咬伤的疤痕,形状……像一把镰刀。”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沉默变成了死寂。
那道疤,是林家爷孙俩之间的私密玩笑,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等着。”良久,老者只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已然完全不同。
电话被转接,听筒里传来加密信道特有的轻微电流声。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苏浅夏而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区花园里,老人们悠闲地打着太极,孩子们追逐嬉笑,送奶工骑着电车轻快地驶过……
这一切,三天后,都将被血色和绝望覆盖。
“我是林征。”
一个低沉、冷静,带着金属质感的男声透过听筒传来,瞬间击中了苏浅夏。
是他!
真的是他!声音里还没有经历太多生离死别的疲惫和沙哑,带着现役军官特有的锐利和审视。
苏浅夏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林征旅长,我是苏浅夏。接下来我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请你,务必相信。”她顿了顿,仿佛能透过电波,看到那个坐在办公桌后,眉头微蹙的英俊军官。
“72小时后,也就是4月4日,黄昏时分,天空会出现一轮诡异的‘血月’。随后,一种来源不明的未知病毒会随着某种宇宙尘埃或能量辐射席卷全球。感染速度极快,症状类似狂犬病,但更凶猛,阳光会成为催化剂,加速感染者异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全球通讯会在24小时内大面积中断,社会秩序……将在48小时内彻底崩溃。”
她尽可能用最简洁、最客观的语言描述着未来,略去了那些过于个人化和血腥的细节,但核心的恐怖,分毫未减。
电话那头,只有林征平稳的呼吸声,但她能想象到他此刻紧抿的唇线和锐利的眼神。
“苏小姐,”林征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你的信息来源?以及,你如何证明?”
“我无法用现有的科学理论向你解释我的信息来源,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超越当前科技水平的预知。”苏浅夏选择了一个模糊但留有无限遐想的说法,“至于证明,我刚才提供给林爷爷的两个‘预言’,很快就会被验证。而且,我知道你正在秘密追查一桩跨国军火走私案,领头的外号叫‘鬣狗’,他们下一次交易地点,在缅甸北部的一个废弃橡胶厂,时间是明天凌晨。”
这是前世林征在一次闲聊中,当做典型案例讲给她听的。
林征的呼吸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
“……我需要时间核实。”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凝重,“在这期间,请你保持通讯畅通,并且,注意自身安全。”
“我会的。”苏浅夏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属于“重生者”的疲惫和决绝,“林旅长,这不是演习。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挂断电话,苏浅夏虚脱般滑坐在地板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贴着冰凉的木地板,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第一步,赌对了。
林征或许不会全信,但他严谨的性格和职业本能,一定会去核实。只要那两件事应验,就由不得他不信。
她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等待上。
苏浅夏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她名下还有父母留下的遗产,一套小公寓和几十万存款。她没有任何犹豫,开始快速操作网银,将能动用的所有资金,全部集中到一起。
同时,她拿出纸笔,凭借前世三年的记忆,开始罗列两份清单。
一份,是给国家的。包括病毒初期特性、变异体弱点、适合建立基地的地点、重要的战略物资储备库位置、以及末世初期一些值得挽救的专业人才信息。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另一份,是给她自己的。上面写的,却是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东西:m国几家大型仓储超市的会员Id和库存特点,E国几个以混乱着称的边境城市黑市联络暗号,F国几家顶级医药研究所的内部采购目录代码,甚至还有南非某个钻石交易所的快速交易渠道……
这些,都是国家机器在短时间内难以触及,或者不方便直接出手的“缝隙”。而这些缝隙里的资源,在末世初期,往往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她看着第二份清单,眼神锐利如鹰。
上报国家,是借势,是打造最坚固的盾。
而全球“零元购”,则是她为自己,也为林征,准备的最锋利的矛。
她拿起手机,订了一张最快前往m国的机票。然后,她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抬起头,镜中的女孩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刚重生时的惊恐和迷茫,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和坚定。
“林征,”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对着那个远在军区大楼里的男人,轻声说道,“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