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里那个诡异的信号,像悬在头顶的一把钝刀子,落不下来,又挪不开。它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增强着,每天监测站报上来的数据曲线,都往上爬那么一丝丝,慢得能逼疯人。
穹顶城市里的日子,变得更难熬了。
以前大家愁的是吃不饱、穿不暖,现在倒好,还得加上一条——不知道哪天头顶上会掉下来个啥玩意儿。恐慌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像病菌一样在空气里飘,钻到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巡逻队抓了几个散播“外星舰队要来清洗地球”谣言的家伙,罚去清理最脏最臭的废水处理管道了。可罚得再狠,也堵不住大家心里的害怕。食堂里,领营养膏的队伍排得老长,但没人说话,一个个低着头,眼神躲闪,不知道在想啥。
苏浅夏感觉自己快被这种沉默的压力给压垮了。分析小组的工作几乎停滞,对着那点可怜的数据,再怎么分析也榨不出新东西了。她有时候半夜惊醒,总觉得能听见某种低沉的、来自宇宙深处的嗡鸣,可侧耳细听,又只有穹顶结构自身轻微的应力呻吟。
她去找林征。指挥中心里,他正和几个将领看着星图,上面标注着那个不断弥漫开来的信号源大致方向。
“还是没办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吗?哪怕是个形状?大小?”一个肩扛将星的老军人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焦躁。
“没办法。”负责监测的军官摇头,“它不像任何我们认知里的物体。没有明确的边界,没有特征性的辐射谱……更像是一种……场。”
“场?”老将军啐了一口,“狗屁的场!老子带兵打仗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憋屈的仗!敌人在哪儿?长啥样?啥时候来?一概不知!就让我们在这儿干等着?”
林征没参与他们的抱怨,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星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苏浅夏注意到,他手边放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关于城内心理崩溃案例激增的报告。
“等。”林征终于开口,就一个字。
老将军还想说什么,被林征抬手制止了。
“不等,我们能做什么?”林征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冲出穹顶,去找它?我们的飞船连离开近地轨道都费劲。向它开火?我们连它在哪儿,是什么都搞不清楚。除了等,积蓄力量,观察,我们没有任何主动出击的资本。”
他拿起那份心理报告,轻轻放在桌上:“恐慌,比任何已知的敌人更可怕。自乱阵脚,不用等外面的东西动手,我们自己就先完了。”
他看向苏浅夏:“苏顾问,分析工作不能停,但方向可以调整。集中精力,研究那股能量脉冲可能携带的信息模式,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破译可能,也要尝试。同时,协助后勤和医疗部门,制定应对大规模恐慌的预案。”
“是。”苏浅夏点头领命。她知道,林征这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当那把钝刀子真的落下来时,如何让这座孤城不至于从内部崩溃。
接下来的日子,苏浅夏带着小组,开始埋头研究那些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能量脉冲编码。这活儿比大海捞针还难,往往盯着屏幕看一整天,眼睛都快瞎了,也找不出半点规律。
空闲的时候,她也会去老周的冰核藻基地转转。这里反倒成了城里最踏实的地方。机器的轰鸣掩盖了外界的焦虑,老周和他那帮老伙计,依旧骂骂咧咧地检修着管道,伺候着那些绿油油的藻液,仿佛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这摊子活儿干完。
“愁有啥用?”老周递给苏浅夏一块刚烤好的、带着焦糊味的藻饼,“该来的躲不掉。咱把该干的活儿干好,真到了要拼命的那天,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不是?”
话糙理不糙。苏浅夏啃着那干巴巴的藻饼,看着培养槽里生机勃勃的绿色,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是啊,等。除了等,还能做什么?
他们像一群被困在即将沉没的船舱里的乘客,能听到海水逼近的声音,却看不到漏洞在哪里,也不知道救援会不会来。能做的,只是抓紧身边能抓住的一切,保持冷静,等待命运最终的裁决。
深空监测站每天传来的数据,依旧是那条缓慢爬升的曲线。
信号,还在变强。
敌人(如果那是敌人的话),还在靠近。
沉默的等待,比任何激烈的战斗,都更加煎熬。
它考验的不是武力,而是神经的韧性,是文明在绝对未知和压倒性力量面前,能否保持最后一丝体面和尊严。
苏浅夏站在观测窗前,望着穹顶之外那片永恒的、漆黑的、此刻正隐藏着巨大未知的深空。
她知道,这场等待,注定不会有赢家。
他们唯一能争取的,就是在谜底揭晓的那一刻,能够挺直脊梁,看清自己……以及那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