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突然多了一只狗。
一只萨摩耶幼犬,毛茸茸、胖乎乎,像一团会动的。爷爷的一个老朋友家里母狗生了,实在养不过来,爷爷想着家里有两个孩子,多个活物也许热闹点,就抱回来一只。
影山光第一次见到这个“白团子”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她坐在地上,看着那团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湿漉漉的黑鼻子在她手上嗅啊嗅,然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呀!”光惊喜地叫出声,小手试探着摸了摸小狗柔软蓬松的背毛。小狗舒服地哼哼了两声,直接趴在她腿边,尾巴啪嗒啪嗒地拍着地板。
从那天起,光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她爬,小狗也跟着爬(虽然经常同手同脚摔跟头);她咿咿呀呀说话,小狗就“嗷呜嗷呜”地附和;她抱着她的儿童排球,小狗就用鼻子去拱。光给小狗起了个名字,叫虽然她发音不准,叫出来更像是“面发糖”。
飞雄对家里多出来的这个毛茸茸的生物反应平淡。他每天依旧早出晚归,只是现在除了排球包,身上还多了一套北川第一中学的深蓝色校服。校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肩膀的线条比以前更清晰了点,似乎个子也悄悄拔高了一些。
他回家后,也会摇着尾巴凑过去,但飞雄通常只是瞥它一眼,或者顺手在它脑袋上胡噜一把,然后就径直去拿他的排球,或者瘫在榻榻米上休息。他对小狗的兴趣,远不如对墙上那个被他画满了标记点的区域来得大。
光发现,上了中学的尼尼好像更忙了,也更累了。有时候晚上回来,他身上除了汗味,还多了点药油的味道。他会皱着眉,活动着肩膀或者手腕。话也更少了。
不过,有一点没变。
这天傍晚,飞雄又在院子里练习发球。光抱着坐在廊下看。似乎对那个飞来飞去的黄蓝色物体很感兴趣,每次球一砸在墙上,它就兴奋地“汪汪”叫两声。
光看着哥哥一次次起跳,挥臂。他的动作比以前更流畅,也更有力了。但是,有几个球,砸在墙上的声音特别重,然后他自己也会很不爽地“啧”一声,眉头拧得死紧。
光知道,那是没打好的球。
又一个球发出,路线有点飘,砸在墙上的位置偏低,声音发闷。
飞雄落地,脸色不太好看。
就在这时,光怀里的不知怎么挣脱了,像一道白色的小闪电,“嗖”地窜了出去,目标直奔那颗刚从墙上弹回来、还在慢悠悠滚动的排球!
“面发糖!”光惊呼。
飞雄也愣了一下。
只见一口咬住了那个比它脑袋还大一圈的排球,四只小短腿用力蹬地,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使劲想把球拖走。但它力气太小,球只是在原地打转,它自己反而被带得跟踉跄跄,像个滚动的白色毛球在和一颗顽固的黄色石头拔河。
那副滑稽又认真的样子,跟某个小家伙生气时铆足了劲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飞雄看着看着,脸上那点不爽的表情慢慢消失了。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但又忍住了。
光赶紧跑过去,想把抱开。“面发糖,松开,脏!”
不肯松口,还在那儿较劲。
飞雄走了过来。他没去管狗,而是弯腰,一把将那个和狗“拔河”的排球捞了起来,连带着吊在球上的也被提溜了起来,四只小爪子在空中徒劳地划拉着。
飞雄把球拿在手里,看了看上面沾着的口水和小牙印,又看了看还死死咬着球不撒嘴、悬在半空晃荡的。
他伸出另一只手,不是去掰狗的嘴,而是屈起手指,在毛茸茸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笨蛋。”他说。语气跟他平时说影山光“别闹”时差不多。
被弹得松了口,“噗通”一声掉在地上,甩了甩脑袋,又围着飞雄的腿开始摇尾巴。
飞雄没再理会它,拿着球走回院子中央,用毛巾擦了擦球上的口水印。
光把抱回廊下,小声教训它:“不可以咬尼尼的球,知道吗?”
“嗷呜”一声,舔了舔她的脸。
光看着院子里重新开始练习的哥哥,深蓝色的校服后背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小片。她又摸了摸怀里暖烘烘的白团子。
家里多了一个成员,尼尼也穿了新校服。
好像很多东西都在变。
但是,尼尼还是那个尼尼。
会对着打不好的球咂嘴,会弹她和“面发糖”的脑门,会把沾了口水的球擦干净继续打。
这样,就挺好。
光把脸埋进柔软的毛发里,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