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一点点压低徐州城的屋檐。
新一军的营地却比白日更忙碌,士兵们正把拆卸好的坦克零件往卡车上装,帆布篷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炮管。
吴邪站在装甲团的帐篷外,看着张猛指挥士兵给履带缠防滑链,链条碰撞的“哗啦”声里,混着远处传来的锤击声——那是工兵连在赶制雪地行军的冰爪。
“军长,都准备好了。”雷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特战服,腰间别着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手里拎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无人机的遥控器和备用电池,“雷霆小队和特种大队的五百弟兄,特种大队全员装备加强版的ak突击步枪,装备都检查过三遍,无人机的续航测试也做了,夜里能飞五十公里。”
吴邪转过身,借着马灯的光打量着他。
雷战的脸上有道新添的伤疤,是在临城巷战中被弹片划的,此刻结了层暗红的痂。
“路线图记熟了?”他从怀里掏出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荧光笔标着隐蔽的山道和可能的日军据点,“过了热河之后,尽量走草原边缘的牧道。
雷战接过地图,叠成小块塞进衣领:“放心吧军长,我让弟兄们背了三十斤炒面,实在不行,草原上的黄羊肉也能充饥。”
他指了指身后的队伍,黑影们正猫着腰检查装备,动作轻得像猫,只有战术靴踩在冻土上的“咯吱”声偶尔响起,“无人机的侦查数据,每天凌晨三点准时发回来,用加密频道,不会被日军截获。”
吴邪点点头,目光落在队伍里几个女兵的身影上。
刘梅正帮一个新兵调整头盔的夜视仪,手指在按钮上飞快地按动,夜视仪的镜片闪过一道微弱的绿光。
这些曾经连枪都握不稳的姑娘,如今成了特种大队的尖刀,上次在南京烧日军粮草库,就是她们扮成逃难的农妇,混过了七道岗哨。
“让刘梅多带些伤药,”吴邪低声对雷战说,“草原上的夜风寒,别让弟兄们冻着。”
雷战刚要应声,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是通信兵牵着马跑来了,马背上的邮包鼓鼓囊囊的。
“军长,刚收到重庆的密电,是戴笠先生发的,说委员长想知道咱们下一步的具体部署。
通信兵翻身下马,军靴在雪地上滑了半步,“还说……还说第三战区和第五战区都发了电报,说愿意‘暂代’新一军的防区。
吴邪接过密电,没看,直接塞进了口袋。“知道了。”他对雷战挥了挥手,“出发吧,记住,隐蔽第一,不到万不得已,别跟日军交火。”
雷战敬了个礼,转身打了个手势。
五百多个黑影立刻像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往营地北侧的缺口移动。
无人机被先遣小组扛在肩上,用帆布裹得严严实实,只有螺旋桨的边缘偶尔反光。
刘梅走在队伍中间,手里握着把蒙古刀——那是上次从日军翻译官手里缴获的,据说能劈开冻土。
马蹄声渐远,吴邪站在原地,看着黑影们消失在夜色里,像被草原的风卷走了。
马灯的光落在他脚边,映出一小片融化的雪水,很快又结了层薄冰。
“给重庆发报。”他对通信兵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就说新一军奉命追击溃败的日军残部,暂向热河方向推进,后续动向另行汇报。”
通信兵愣了愣:“军长,这么说……合适吗?”
“就这么发。”吴邪的语气不容置疑,“告诉发电报的弟兄,用明码发,让所有人都‘看见’。”
重庆的委员长官邸里,灯火彻夜未熄。
委员长捏着那份刚收到的电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纸页被他揉出深深的褶皱。
“追击残部?推进热河?”他把电报往桌上一拍,青瓷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水溅湿了地毯,“吴邪这是把我当三岁小孩骗!热河离徐州八竿子打不着,他这分明是要去闯东三省!”
戴笠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吭声。
桌上还堆着第五战区和第三战区的电报,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新一军战力虽强,然自成体系,恐难与友军协同” “恳请委员长另择防区,勿使地方为难”——说白了,谁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一群废物!”蒋介石的声音里带着怒火,又透着无奈,“当初让他整编新一军,把这支部队拉进中央军序列,结果呢?武器比德械师还好,傲气比谁都足,现在居然敢不打招呼就往东北闯!”
他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军靴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窗外的嘉陵江泛着微光,像条沉默的蛇。
东三省……那是关东军的地盘,吴邪带着十万兵力就想硬碰硬?简直是自寻死路!
可转念一想,蒋介石又慢慢停下了脚步。
不让他去东北,让他去哪儿?第五战区推三阻四,第三战区磨磨蹭蹭,其他战区更是避之不及。
新一军就像块烧红的烙铁,谁碰谁烫手。
与其留在关内碍眼,不如让他去东北碰碰运气。
若是吴邪真能在东三省站稳脚跟,甚至能牵制关东军,那自然是好事,到时候论功行赏,这支队伍名义上还是中央军,战绩也算在他的头上。
若是败了,战死在冰天雪地里,也省得各战区天天发电报抱怨,还能少个难以驾驭的“刺头”。
“戴笠,”蒋介石突然开口,语气平静了许多,“给吴邪回电。”
戴笠连忙掏出纸笔。
“电悉,新一军追击残部,精神可嘉。”蒋介石慢慢踱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着令该部自行酌情处置,所需补给可向就近战区申领,中央……亦会酌情拨付。望吴军长奋勇作战,勿负党国期望。”
戴笠愣了一下,这封电报看似嘉奖,实则是把新一军彻底推向了“自行其是”的境地——补给让向“就近战区”申领,可东北附近哪有友军?说白了,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但他不敢多问,只是低头飞快地记录。
蒋介石看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吴邪啊吴邪,你想在东北搞出点名堂,那就去试试吧。
成了,是我运筹帷幄;败了,是你咎由自取。
这盘棋,终究还是得由我来下。
徐州的营地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哨兵的马灯在雪地里晃出昏黄的光。
吴邪坐在指挥部里,看着通信兵译出的回电,指尖在“自行酌情处置”几个字上轻轻敲击。
他太清楚这八个字的含义了——重庆是把他们当成了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军长,重庆这是……”赵龙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愤怒。
“意料之中。”吴邪把电报折好,放在油灯旁,“他们不让咱们好过,咱们就自己找出路。”
他看向墙上的地图,热河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雷战他们会寻找一天适合大部队行军的路,明天一早,咱们也出发。”
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他眼里的光。
前路是冰天雪地,是关东军的铁壁,是友军的冷眼旁观,但他心里却异常平静。
就像当初从杭州出发时一样,只要弟兄们还在,只要方向没错,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们也能闯过去。
天快亮时,第一缕晨光爬上地图上的东三省。
吴邪拿起笔,在雷战他们的预定路线上,画了个小小的箭头,箭头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林海,是等待他们去收复的土地。
而营地外,卡车的引擎已经开始预热,履带转动的“咔咔”声在寂静的晨雾里传开,像在为这场遥远的征途,奏响低沉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