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趴在城郊的芦苇荡里,望远镜的镜片上凝着水汽,他用袖口擦了擦,视野里终于清晰起来——苏州城墙的垛口后,日军的机枪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城外的稻田,枪管上的刺刀在雾中闪着冷光。
“旅长,三团已经摸到西城门了。”通信兵的声音压得极低,芦苇叶上的露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在泥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王团长说,城门缝里塞了炸药,就等您下令。
吴邪没说话,只是盯着城墙根那队巡逻的日军。
他们穿着笨重的军靴,在雾里走得磕磕绊绊,刺刀上挂着的饭盒偶尔碰撞,发出“叮”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清晨格外刺耳。
雾太浓了,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个模糊的灰影在移动。
“让三团再等等。”吴邪的指尖在湿冷的芦苇杆上划过,等第一拨换岗的过去。
他记得老地图上说,苏州城的西城门是明代留下的老砖,砖缝里的糯米浆早就风化了,最是不结实。
昨夜派去侦查的弟兄回来报告,说城门内侧堆着不少沙包,像是怕被撞开,但外侧却只拉了道铁丝网——日军大概觉得,这浓雾就是最好的屏障。
雾里渐渐传来梆子声,一下,两下,慢悠悠的,是城楼上换岗的信号。
吴邪猛地抬起头:“就是现在!”
通信兵的哨声像只受惊的鸟,短促地划破雾气。
几乎同时,西城门的方向传来“轰隆”一声闷响,不是炸药的脆响,而是老砖碎裂的沉钝声响,紧接着是日军慌乱的叫喊,像被踩了窝的马蜂。
“一营跟我上!”吴邪从芦苇荡里爬起来,泥水顺着军裤往下淌,他抓起身边的步枪,枪托在掌心硌得生疼,“二营去接应三团,别让日军把城门堵死!”
弟兄们早就在芦苇荡里憋足了劲,此刻像潮水般涌出去,军靴踩在水田的软泥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吴邪跑在最前面,雾气打湿了他的睫毛,视线里的一切都带着层毛边,只有城墙缺口处喷溅的火光越来越近——那是三团扔进去的手榴弹炸开了。
“机枪掩护!”吴邪大吼一声,往城墙根扑去。
日军的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砖墙上,溅起的碎渣像雨一样落下。
他看见王团长正带着人往缺口里冲,一个弟兄刚爬上沙包,就被城楼上的机枪扫中,像片叶子似的栽了下来,溅起的血珠在雾里划出一道红痕。
“给我炸掉机枪!”吴邪抓起炸药包,正要往前冲,却被一只手拉住。
是通信兵,他手里举着个铁皮喇叭,正对着城墙喊:“伪军弟兄们!我们是抗日联军!缴枪不杀!”
城楼上的机枪顿了顿。
吴邪趁机把炸药包塞进城墙的裂缝里,拉燃引线,往回滚了两圈。
“轰!”又一块城墙塌了下来,缺口更大了,露出里面惊慌失措的日军和缩在角落里的伪军。
“伪军弟兄们!”喇叭声又响起来,你们家里也有爹娘老婆!何必替鬼子卖命!
一个伪军举着枪,哆哆嗦嗦地从沙包后探出头,看了看吴邪他们,又看了看旁边举着指挥刀的日军军官,突然把枪一扔,喊了句“我投降”,就往缺口这边跑。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好几个伪军都扔下枪,蹲在地上抱头。
日军军官气得哇哇叫,挥着指挥刀就往伪军身上砍。
吴邪端起枪,“砰”的一声,那军官应声倒地。
城楼上的机枪彻底哑了,雾里传来弟兄们的欢呼,像闷了很久的雷,终于炸响在苏州城的上空。
等吴邪踩着碎砖冲进城门时,太阳刚好刺破浓雾,金色的光斜斜地照进来,把漂浮的尘埃照得清清楚楚。
他看见王团长正给俘虏的伪军发馒头,那些人捧着热馒头,手都在抖。
街角的包子铺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门,蒸笼里冒出的白汽混着硝烟味,竟有种奇异的安稳感。
“旅长,常州那边来信了。”通信兵跑过来,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纸,李团长说,他们在护城河上搭了浮桥,日军正往城里退呢,让咱们赶紧派援兵。
吴邪接过纸,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但“浮桥”“援兵”几个字看得真切。
他抬头望向常州的方向,那里的雾还没散,远远望去,像条灰色的带子。
“让二营留在这里清剿残敌,”吴邪把纸揣进怀里,拍了拍通信兵的肩膀,“告诉李团长,我们一个时辰后到。”
弟兄们正在城里找吃的,包子铺的老板把刚出笼的包子往他们怀里塞,说什么也不要钱。
吴邪拿起一个,烫得直搓手,咬了一口,韭菜鸡蛋的香味混着麦香在嘴里散开,热乎气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得让人想落泪。
“走了!”吴邪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去常州!”
队伍出苏州城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雾全散了,路边的稻田里,有农民正在弯腰插秧,看见他们经过,直起腰来笑着挥手。
吴邪也挥了挥手,军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敲着胜利的鼓点。
常州的护城河比苏州的宽,水是浑黄的,浮桥是用渔船和木板搭的,走在上面摇摇晃晃,能看见水里的鱼从木板缝里游过。
李团长正站在桥头抽烟,看见吴邪,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可算来了!城里的日军龟缩在县衙里,说要负隅顽抗。”
吴邪往县衙的方向望了望,那是座灰扑扑的院子,门口架着机枪,几个日军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不急,”吴邪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苹果——是苏州百姓塞给他的,“先让他们饿会儿。”
他让人把县衙的门围起来,却不进攻,只是让弟兄们在对面的屋顶上架起机枪。
太阳慢慢爬到头顶,县衙里的日军大概是饿坏了,有人偷偷往门口扔纸条,问能不能给点吃的。
“把包子扔过去。”吴邪对身边的弟兄说,告诉他们,缴枪就有饭吃。
雪白的包子像鸽子一样飞过街面,落在县衙的院子里。
很快,里面传来争抢的声音。又过了一个时辰,县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日军军官举着枪走出来,后面跟着几十个耷拉着脑袋的士兵。
吴邪看着他们把枪堆在地上,突然觉得,这胜利来得比想象中容易,又比想象中沉重。
他想起苏州城墙上那个掉下来的弟兄,想起常州护城河里游过的鱼,想起手里还带着余温的包子。
“打扫战场吧。”吴邪转过身,不想再看那些俘虏,晚上咱们在常州城吃顿好的。
夕阳把常州城的影子拉得很长,弟兄们在河里摸鱼,百姓们提着酒和菜往他们住的祠堂送。
吴邪坐在祠堂的门槛上,看着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但只要脚下的路还在,他们就会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