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朝阳刚爬上城墙,就被南门外的喧闹声惊醒。
吴邪站在城楼眺望,只见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两辆锃亮的黑色卡车正碾过晨露驶来,车头上插着面红绸旗,绣着“投军”二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又是哪路神仙?”身旁的李梅搭着了望镜,突然笑出声,“好家伙,车斗里装的不是枪,全是木箱,看这沉甸甸的样子,怕不是塞满了大洋?”
卡车在城门前停下,车门打开,先跳下来十几个穿着绸缎马褂的家丁,动作麻利地搬开木梯。
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青年踩着梯级下来,手里把玩着玉佩,身后跟着个穿洋裙的姑娘,两人站在晨光里,倒像来赴宴而非投军。
“在下温州沈玉衡,”青年拱手笑道,声音里带着江南口音的温润,听闻铁拳军保家卫土,特带舍妹和些微薄礼前来投奔。
他示意家丁打开木箱,金光闪闪的小黄鱼和大洋滚出箱口,晃得守城士兵直眨眼——足足二十箱,码得整整齐齐。
吴邪走下城楼,看着那姑娘正踮脚打量城墙上的“铁拳军”军旗,裙角沾着赶路的泥点,却难掩眼里的兴奋。
“沈先生,”他伸手按住欲行礼的沈玉衡,参军不是儿戏,这里没有锦衣玉食,只有刀光剑影。
早有耳闻,沈玉衡从怀里掏出支钢笔,笔帽上镶着宝石,却在掌心转得灵活,家父常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带的不只是大洋,还有账房先生和铁匠师傅,至少能让弟兄们吃饱穿暖。
他指了指妹妹,舍妹沈玉薇,留过洋,懂医术,不比城里的大夫差。
沈玉薇立刻举起手里的医药箱,箱子上印着红十字:“我带了三十箱西药,青霉素、磺胺都有,比草药管用。”
她说话时,辫子上的珍珠流苏晃了晃,落在沾满尘土的军靴上,倒有种奇妙的和谐。
吴邪正要说什么,官道尽头突然扬起更浓的烟尘。
一群背着包袱的青年跌跌撞撞跑来,领头的学生模样的人举着面破旗,上面写着“浙江大学请愿队”,裤脚全是泥,有的光着脚,血珠在地上滴出点点红痕。
“吴师长!我们来了!”学生喊着,嗓子哑得像砂纸摩擦,“从宁波一路翻山来的,有的同学……没跟上……”他身后的人纷纷卸下包袱,露出藏在里面的书本和自制炸药——瓶瓶罐罐里装着硝石和硫磺,标签歪歪扭扭写着“土炸弹”。
李梅刚要上前,就见沈玉薇已经蹲下身,掏出纱布给一个磨破脚的学生包扎,动作比护兵还熟练。
沈玉衡指挥家丁打开卡车后斗,搬出饼干和水壶:“先给他们垫垫肚子。”
接下来的日子,杭州城的南门外像开了集市。
先是一群农民推着独轮车来,车上装着粮食和菜种,领头的老汉拍着胸脯:“俺们不会打枪,但会种地!保证让弟兄们顿顿有新鲜菜!”车斗里的小孩抱着南瓜,朝城楼上的士兵挥手笑。
再是纱厂的女工们,背着缝纫机浩浩荡荡走来,为首的姑娘举着剪刀:“俺们会做衣服,能给伤员缝绷带,夜里还能帮着站岗!”她们的布鞋磨穿了底,露出的脚趾沾满泥,却走得比谁都精神。
最让人动容的是个穿西装的少爷,提着皮箱从黄包车上下来,箱子里没有金银,全是机械图纸。
“我在德国学过军械,”他推了推眼镜,手指在箱子上摩挲,这些图纸能改迫击炮,射程能加三成。
他说话时,皮箱角磕在石阶上,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干硬的窝头。
吴邪让人在城门口搭了个棚子,李梅带着医护兵守在那里,煮了大锅的草药水。
看到走山路来的青年脚底板磨得血肉模糊,她蹲在地上给他们挑刺,眼泪掉在对方的伤口上,又赶紧用袖子擦掉:“忍忍,擦了药就不疼了。”
沈玉薇的医药箱很快见了底,她就让家丁把卡车改成流动诊所,在城根下摆起摊子,磺胺粉不够,就用烈酒消毒,绷带短缺,就撕了自己的洋裙做布条。
沈玉衡则带着账房先生在城里盘下十几间铺面,开起粮店、布庄,招牌上都写着“铁拳军专供,分文不取”。
第七天傍晚,军需官抱着账本冲进指挥部,声音发颤:“师长!登记在册的已经两万一千人了!粮仓堆不下,就堆在城隍庙;营房不够,百姓们主动腾房子,说让弟兄们住炕头比睡帐篷暖和!”
吴邪走到窗边,看着暮色里的杭州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起了红灯笼,有百姓端着热汤给站岗的士兵,有孩子缠着新兵教打枪,南门外还在不断涌来新的身影,提着包袱,揣着信念,从四面八方奔向这片火光。
沈玉衡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把玩着那支宝石钢笔,此刻却在纸上写着什么。“在记什么?”吴邪问。
“记账。”沈玉衡把纸递过来,上面写着:“七月初三,接收宁波学生队32人,带土炸弹17枚;七月初四,接收绍兴农民58人,带稻谷20石;七月初五……”最后一行是,“人心,无价。”
吴邪笑了,看向城外那片不断蔓延的灯火,突然想起春燕白天说的话——有个从金华来的工人,脚磨得见了骨头,拄着木棍走了八天,说“只要能打鬼子,死了也值”,此刻正在棚子里接受包扎,哼着不成调的山歌。
“通知伙房,今晚加肉。”吴邪转身时,脚步格外沉稳,“告诉弟兄们,来了就是一家人,有一口吃的,就分大家一半。”
军需官领命而去,沈玉衡看着吴邪的背影,突然把那支宝石钢笔往桌上一放:“这支笔,以后用来记战功簿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那两车小黄鱼和大洋,就当军费了,反正留着也迟早被鬼子抢去。
夜色渐浓,杭州城的灯火比星星还密。
城门口的棚子里,春燕正给一个工人换药,对方疼得龇牙咧嘴,却笑着说:“妹子,等俺伤好了,给部队打铁炮,比鬼子的厉害!”
远处,又有新的身影出现在官道尽头,像汇入大海的溪流,带着微光,奔向这片燃烧着希望的土地。
吴邪知道,这两万人不是数字,是一颗颗滚烫的心,是无数个“只要能打鬼子”的信念,正借着夜色,悄悄垒起比城墙更坚固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