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杭州城墙上已经竖起了一面崭新的军旗。
吴邪站在旗杆下,看着士兵们用刺刀将旗杆深深扎进墙缝里。
风卷着旗角拍打着砖壁,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极了战鼓的前奏。
几个旅长围在旁边,二旅长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那是刚拟好的招兵启事,纸边都被他捏得起了毛边。
“师长,再念念?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二旅长挠着头,男女不限是不是太出格了?自古当兵都是男人的事……
吴邪接过启事,指尖划过纸面,上面的字迹是参谋长写的,笔锋刚硬:“新一军招兵:凡我中华儿女,年龄十五至四十五岁,男女不限,入营即管饱,每日两顿肉;入伍先发十块大洋安家,此为补贴,不抵军饷;若不幸牺牲,抚恤金一百块大洋,登记详细地址,必送达家属手中。——新一军司令部”
“男女不限,为什么出格?”吴邪抬头看向城墙下,几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姑娘正抬着水桶往城上送水,她们的胳膊晒得黝黑,青筋暴起,不比男人力气小,“上次守城,王大爷家的闺女,用扁担劈死了两个爬城墙的鬼子,你忘了?”
二旅长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他确实记得,那姑娘才十七岁,爹死在日军轰炸里,她拎着扁担守在巷口,硬是没让一个鬼子过去。
“至于军饷……”吴邪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老兵,“咱们现在家底薄,上次从鬼子那儿缴获的粮食够吃三个月,大洋却没多少。十块安家费是底线,不能再少了,但军饷暂时不提——不是不给,是现在给不起,得跟弟兄们说清楚。”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老兵们,他们正低头擦拭枪支,枪膛磨得发亮。
这些人跟着他从徐州打到杭州,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瞎了只眼,从没主动要过军饷,只在吃饭时多盛一勺菜,就咧着嘴说“够了”。
“张大哥,你们说呢?”吴邪朝着一个独臂老兵喊。
张大哥是机枪手,上次战斗中被炸掉了左臂,现在用布条把枪带绑在肩上,照样能打。
张大哥咧开缺了颗牙的嘴笑:“师长,咱当兵不是为了钱,以前在家乡,鬼子把房子烧了,老婆孩子没了,是你给了口饭吃,给了条枪让报仇。现在招新人,只要管饱、抚恤金给够,啥军饷不军饷的,不在乎!”
“对!不在乎!”老兵们齐声应和,声音里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儿。
吴邪心里一热,转身对二旅长说:“就按这个发。
把启事贴到城门口、菜市场,让识字的人多念念,告诉大伙儿,新一军是咱自己的队伍,不欺负人,不克扣粮,死了有人管后事。”
招兵启事一贴出去,城里像炸开了锅。
起初是几个年轻小伙子围过来,指着“每日两顿肉”咂嘴,后来巷子里的大妈牵着半大的小子来了,说“我家娃能扛枪,给口饭吃就行”。
更让人意外的是,昨天送水的那几个姑娘也来了,领头的姑娘叫春燕,手里攥着把砍柴刀,说:“俺们不要安家费,给俺们枪,能杀鬼子就行!”
登记处设在城隍庙,供桌被改成了登记台,上面摆着个豁口的瓦罐,里面是收上来的安家费大洋,每块都用红绳系着,写上姓名和地址。
记账的是个戴眼镜的先生,原是钱庄的账房,鬼子来的时候钱庄被炸了,他就跟着部队当文书,此刻正一笔一画地记着:“李铁蛋,十八,城南柳树村,父早亡,母病重,安家费十块,代存。”
“下一个!”春燕把砍柴刀往桌上一拍,吓得先生手一抖,笔尖滴了个墨点。“俺叫春燕,二十,没家了,爹娘都死在轰炸里,不要安家费,抚恤金……要是俺死了,给城南孤儿院的孩子们吧。”
先生抬头看她,姑娘眼里没泪,只有股狠劲,像刚磨过的刀。
他吸了吸鼻子,在“家属地址”栏里写下“城南孤儿院”,又在后面画了个小小的星星。
三天下来,登记册记了满满两大本,足足招了五千多人。
有农民、有学生、有小贩,还有几百几个像春燕这样的姑娘,被编成了“女子小队”,每天跟着男兵一起练刺杀,喊杀声比谁都响。
这天傍晚,吴邪正在查看新兵训练,二旅长拿着份电报跑过来,脸色怪怪的:“师长,重庆来电了,说要开新闻发布会,标题都拟好了——‘我中央军新一军浴血奋战,光复杭州,剿灭日军五师团,活捉坂垣中将’。”
“剿灭五师团?”吴邪皱起眉,“咱们明明只打垮了两个联队,坂垣是被俘,不是活捉……这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参谋长凑过来看电报,冷笑一声:“他们要的是面子。咱们守住了城,招了兵,这才是里子。随他们说去。”
吴邪望着操场上挥汗如雨的新兵,他们大多面黄肌瘦,握着枪的手还在抖,却没人退缩。
远处,伙房飘来肉香,那是给新兵炖的猪肉白菜,油花浮在汤面上,馋得人直咽口水。
“管他发布会说啥,”吴邪拿起一支步枪,递给旁边一个瘦小的新兵,“教他们好好练枪,让他们知道,这‘新一军’三个字,不是靠重庆吹出来的,是靠咱们一枪一刀打出来的。”
新兵接过枪,枪身太重,差点没扶住,吴邪伸手帮他稳住,就听那孩子小声说:“师长,俺叫狗剩,俺娘说,跟着能吃饱、能报仇的队伍,死了也值。”
吴邪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城墙上的铁拳旗还在飘,风里除了肉香,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那是几千个想要活下去、想要报仇、想要守住点什么的人,攒在一起的热气。
夜里,城隍庙的登记处还亮着灯,先生正在给抚恤金登记本盖印泥,每一页都盖得工工整整。
他说:“这些名字,都是一条条命,得让他们走得明明白白,家里人也等得踏踏实实。”
窗外,新兵营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夹杂着姑娘们清亮的嗓门。
吴邪站在暗处听着,心里清楚,重庆的发布会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们有他们的算盘,而自己的算盘很简单:让这些跟着来的人,能多吃几顿肉,能多杀几个鬼子,就算哪天倒下去,也有人记得给家里捎句话——咱没白死。
这就够了,铁拳军的名号,不在报纸上,在这些人的拳头里,在那本盖满印泥的抚恤金登记本里,在每天飘出的肉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