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宝山十几里的陈家峪,像被秋风遗忘的枯叶,静卧在灰蒙蒙的天幕下。
村子里的人早在战火蔓延前就撤离了,空荡的土坯房门窗洞开,墙角结着蛛网,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干辣椒和玉米棒子,还透着几分烟火气。
铁拳团的战士们分散在各村屋休整,有的靠在门板上打盹,有的在院子里擦拭枪支,枪油的味道混着泥土的腥气,在冷空气中弥漫。
吴邪坐在村头的碾盘上,手里捏着块从村民家里找到的窝头,干硬的粗粮在齿间摩擦,带着淡淡的霉味。
“团长,水烧开了。”春丫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走过来,碗里的热水冒着白汽,杨师长的人刚到村口,说要见你。
吴邪抬眼望去,只见十几个穿着61师军装的士兵,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
杨森师长的军装比之前更显宽大,两鬓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手里拄着根捡来的木棍当拐杖,右腿不自然地撇着,显然是受了伤。
“杨师长。”吴邪站起身,把手里的窝头揣进兜里,迎了上去。
杨森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停下,自己拄着拐杖慢慢走到碾盘边,重重地坐下,长舒了口气。
他的军靴上沾满了泥浆,裤腿上还留着干涸的血迹,看来撤退的路走得并不轻松。
吴团长,杨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依旧挺直了腰板,给你们添麻烦了。
“杨师长说的哪里话。”吴邪递过那碗热水,快歇歇,我让炊事班煮点热粥。
杨森接过碗,双手捧着取暖,掌心的老茧蹭得碗沿“沙沙”响。
不用了,我就是来告别的,他看着远处的田野,目光有些茫然,上面的命令下来了,说我指挥不当,丢了吴淞口,革了职,还……还写下‘永不录用’四个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像怕被风吹散。
吴邪的心猛地一沉——61师以血肉之躯在无遮无掩的滩头守了一周多,硬生生阻滞了日军的进攻,杨森更是身先士卒,这样的结果,太不公平。
“这他妈什么狗屁命令!”赵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听到这话忍不住爆了粗口,要不是你们61师拼死挡着,我们早被包饺子了!凭什么革职?
杨森苦笑了笑,把碗递给吴邪,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什么好说的。
我打算回老家浙江,那里还有些旧部,召集起来,总能再杀几个鬼子。
吴邪看着他眼里未灭的斗志,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他蹲下身,与杨森平视:“杨师长,回老家组建队伍,费时费力,还未必能得到补给,你要是不嫌弃,不如留在我们铁拳团?”
杨森愣了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留在你们团?”
“对。”吴邪点头,语气诚恳,我想请您做铁拳团的副团长,帮我指挥队伍,我们虽然不是正规军,没那么多规矩,但打鬼子的心,绝不比任何正规军差,您的经验,能让弟兄们少流血,多杀鬼子。
赵龙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啊杨师长,您留下吧!有您在,咱铁拳团肯定更厉害!”
杨森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的木头纹理。
他知道铁拳团的战斗力,从汇山码头到吴淞口,这支队伍总能创造奇迹,武器装备更是好得让人眼红,留在这儿,确实能更快地重返战场,可……
“我是戴罪之身,”他低声说,留在你们团,怕是会给你们招来麻烦。
“麻烦?”吴邪笑了,“打鬼子哪能怕麻烦?再说了,在我这儿,只看能不能打鬼子,不管什么罪名。您要是信得过我吴邪,就留下。”
杨森看着吴邪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明亮的战士,心里那团快要熄灭的火焰,突然又燃了起来。
回老家组建队伍,前路茫茫;留在这儿,却能立刻拿起枪,继续战斗。
“好!”他猛地站起身,拐杖“咚”地戳在地上,“我杨森还没到坐以待毙的地步!既然吴团长不嫌弃,我就厚着脸皮留下,给弟兄们当个排头兵!”
“太好了!”赵龙兴奋地一拍大腿,“我这就去告诉弟兄们!”
吴邪也笑了,从怀里掏出那本深蓝色封皮的忠诚簿,翻开空白的一页,递到杨森面前,又把自己的钢笔递过去:“杨团长,欢迎加入铁拳团。这是我们团的‘花名册’,签下您的名字,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杨森看着那本精致的本子,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钢笔。
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吴邪,见对方眼神坦荡,便不再犹豫,一笔一划地写下“杨森”两个字。
墨色的字迹刚落下,就像活过来似的,缓缓沉入纸页,变成沉稳的黑色,再无半分晕染。
吴邪看着那两个字,心里彻底踏实了。
有杨森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加入,铁拳团的战斗力必将更上一层楼。
“走,杨团长,我带您看看弟兄们的住处。”吴邪合上忠诚簿,小心地揣回怀里,晚上让炊事班多弄两个菜,咱好好喝一杯。
喝酒就不必了,杨森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村里休整的战士们身上,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先看看防务吧,离宝山这么近,保不齐小鬼子什么时候就追上来了。
吴邪点点头,与杨森并肩往村里走去。
夕阳的余晖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个身影被拉得很长,一个年轻挺拔,一个饱经风霜,却同样迈着坚定的步伐。
村口的碾盘还在原地,粗瓷碗里的水已经凉透,但空气里,却仿佛多了一股新生的力量。
陈家峪的夜晚依旧寒冷,但铁拳团的营地里,却因这位老将军的加入,悄然燃起了更旺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