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的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压在上海的头顶。
黄浦江的水泛着暗黑色的光,浪头拍打着汇山码头的桩柱,发出沉闷的“哐当”声,混着远处零星的炮声,像头困兽在低吼。
铁拳团的阵地设在码头西侧的堆栈区,这里原是存放棉花的仓库,如今半数屋顶已经塌了,露出黢黑的椽子。
吴邪靠在一根烧焦的立柱上,借着战士手里的马灯,翻看刚送来的地图。
图纸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汇山码头的防御工事标得密密麻麻——日军在沿岸筑起了三道铁丝网,铁丝网后是交错的地堡群,每个地堡都配有重机枪,码头中央的海关大楼更是被改造成了核心据点,楼顶的了望塔上架着探照灯,光柱像把惨白的刀子,时不时扫过中国军队的进攻路线。
“团长,36师的人到了。”
赵龙猫着腰跑过来,军装上沾着泥浆,领头的是周旅长,刚跟88师、87师的长官碰完头,让咱铁拳团配合他们攻左翼的三号堆栈。
吴邪点点头,指尖在地图上的“三号堆栈”敲了敲,那里是日军的弹药库,拿下了既能断他们补给,又能给咱们当据点。
让一营、二营准备,十分钟后跟36师的弟兄汇合。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马灯的光晃过他的脸,能看到颧骨上一道新添的划伤——是昨天攻码头外围时被弹片擦到的。
告诉弟兄们,子弹省着点用,待会儿近身了用刺刀。
往三号堆栈推进的路,是一片开阔的货场。
地上堆满了废弃的木箱和铁桶,被炮弹炸得七零八落。
日军的探照灯扫过来时,吴邪赶紧拽着身边的小石头蹲下,铁桶被光柱照得发亮,桶身上的日文广告纸“日清面粉”几个字格外刺眼。
照得真他妈准,小海压低声音骂了句,手里的步枪在发抖。
这孩子才十六岁,上战场前还是个学徒,现在枪托磨得比他脸还亮。
别慌,吴邪拍了拍他的背,探照灯移开就跑,跟着前面的弟兄,别掉队。
探照灯往西移了移,周旅长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36团跟我上!88师的弟兄掩护!”
呐喊声突然炸响,像平地起了惊雷。
吴邪拽着小石头冲出去,脚下的碎玻璃硌得脚底生疼。
日军的机枪立刻响了,“哒哒哒”的声音像暴雨打在铁皮上,子弹擦过头顶的木箱,木屑飞得满脸都是。
他看到36师的一个士兵刚跃过一个铁桶,就猛地栽倒在地,手里的步枪滑出去老远。
“机枪压制!”吴邪吼道。
重机枪班早架好了位置,两挺马克沁“咔咔”地吐着火舌,子弹在铁丝网上溅起一串火花。
趁着日军火力被吸引,吴邪翻身跳进一个弹坑,里面积着水,混着血,腥气直冲鼻子。
他抬头看,铁丝网后面的地堡里,日军的机枪正疯狂转动,枪管都快红了。
手榴弹,他扯下腰间的手榴弹,拉了弦,在手里数着“一、二”,猛地扔过去。
手榴弹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正好落在铁丝网和地堡之间,“轰隆”一声,铁丝网炸开个口子,泥土和碎铁片子飞起来。
“冲啊!”
87师的士兵喊着冲了上去,刺刀在黑暗里闪着光。
吴邪紧随其后,刚穿过缺口,就看到一个日军从地堡里滚出来,手里举着刺刀直扑过来。
他下意识地抬枪格挡,刺刀“当”地撞在枪管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趁日军收势的瞬间,吴邪猛地往前一撞,把对方顶在铁丝网上,右手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日军的胸膛。
血腥味涌进鼻腔,吴邪甩了甩手上的血,刚想喊小海跟上,就听到身后一声惨叫。
回头一看,那孩子被地堡里的流弹打中了腿,正抱着腿在地上滚。
钱炮!吴邪吼道,掩护我!
重机枪的火力立刻压向那个地堡,吴邪冲回去把小海背起来,他的腿很沉,血顺着裤管流到吴邪的背上,黏糊糊的。
撑住!他咬着牙往前跑,子弹在耳边“嗖嗖”地飞,到了堆栈就安全了!
三号堆栈的大门被炮弹炸得变形,吴邪一脚踹开,把小海放在墙角,军医立刻扑了上来。
他喘着气回头看,外面的战斗还在继续,36师的士兵正一个个地清理地堡,有的用手榴弹炸,有的干脆抱着炸药包冲上去同归于尽。
周旅长站在一个被炸塌的地堡顶上,举着望远镜喊:左翼拿下了!88师那边怎么样?
通讯兵跑过来,声音都在抖,旅长,88师攻海关大楼受挫,日军的火力太猛,伤亡不小!
吴邪的心沉了沉。
海关大楼是整个码头的制高点,拿不下来,就算占了堆栈也不安稳。
他爬上堆栈的二楼,推开一个破窗户往外看,海关大楼的墙面上密密麻麻都是枪眼,探照灯像疯了似的扫来扫去,楼前的空地上躺满了尸体,有中国士兵的,也有日军的。
“团长,日军的援军好像来了!”赵龙指着黄浦江的方向,几艘炮艇正往码头这边靠,探照灯在江面上划出一道道光带。
吴邪握紧了拳头。
打了一夜,好不容易攻进码头,要是让日军援军冲进来,之前的牺牲就全白费了。
他看向身边的战士,每个人脸上都沾着血和泥,眼睛却亮得吓人。
弟兄们,他扯开嗓子喊,88师在前面拼,咱不能让他们孤军奋战!
拿炸药包来,咱去炸掉海关大楼的探照灯!
我去!钱炮举着炸药包站了出来,脸上的烟灰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的,我眼神准,扔得远!
“我跟你去!”几个战士跟着喊。
吴邪点头:赵龙带机枪掩护,其他人跟我从侧翼迂回,给他们创造机会!
再次冲出去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把黄浦江的水染成了灰蓝色。
吴邪他们沿着堆栈的墙根往前挪,墙上的弹孔里还在滴着水,像在哭。
快到海关大楼时,日军发现了他们,机枪立刻扫过来,子弹打在墙上,砖屑像雨点似的落下来。
“就是现在!”吴邪喊着扔出几颗手榴弹,烟雾升起的瞬间,钱炮抱着炸药包冲了出去。
他跑得飞快,像头豹子,日军的子弹在他脚边溅起尘土。
就在他快要接近大楼时,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腿,他踉跄了一下,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把炸药包扔向了望塔。
“轰隆——”
巨响过后,探照灯灭了。
整个码头好像突然安静了一秒,紧接着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吴邪冲过去把钱炮拖回来,他的裤腿已经被血浸透了,却咧着嘴笑:团长,咱……咱打中了吧?
“中了!打得好!”吴邪拍着他的脸,眼眶有点热。
没有了探照灯,88师的士兵趁机发起猛攻,海关大楼的枪声渐渐弱了下去。
但吴邪知道,这还没完——江面上的炮艇越来越近,日军的援兵很快就到。
他看向东方,太阳快要出来了,金色的光刺破云层,照在汇山码头的断壁残垣上,把一切都染成了血色。
“加固工事!”他对战士们喊,把伤员往后送,弹药搬到窗口!咱们得在这儿,等后续的弟兄们跟上来!
赵龙扶着墙站起来,胳膊上缠着绷带,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
团长,你看,他指着海关大楼的楼顶,88师的旗插上去了!
一面残破的国旗在晨风中飘着,猎猎作响,吴邪笑了笑,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
这一夜,他们赢了一步,但汇山码头的石头缝里,还在渗着血,像在提醒他们,硬仗,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