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透了血的破布,沉沉压在砖窑厂的断壁上。
山田螺口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军靴狠狠碾过地上的电报,纸张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帐篷里格外刺耳。
“八嘎!废物!都是废物!”他猛地将指挥刀劈在桌面上,红木桌角应声断裂,木屑飞溅,帐篷里的参谋们噤若寒蝉,头埋得几乎碰到膝盖,没人敢接话。
桌案上摊着的伤亡报告墨迹未干:一个满编旅团,从江湾出发时足有九千三百人,如今清点下来,能战斗的只剩两千八百多人。
坦克被炸毁六辆,重炮损失过半,连空中支援都折损了六架——这一切,竟然是被一群他们眼中的“散兵游勇”造成的。
“旅团长,要不……请求师团增援?”一个参谋颤颤巍巍地开口,话音未落就被山田螺口的怒吼打断,增援?你想让师团知道我山田螺口被支那人的杂牌军打成这样?!
他猩红的眼睛扫过众人,右手死死攥着指挥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支那人的重炮最多只有一门,高射武器也有限!他们能撑到现在,不过是仗着地形!传令下去,天亮后,全旅团发起总攻!”
“旅团长,可是帝国勇士已经……”
“没有可是!”山田螺口猛地一拍桌子,桌面上的茶杯震得跳起,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也要拿下砖窑厂!谁要是敢后退一步,军法从事!
最后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得帐篷里的人脊背发凉。
参谋们不敢再劝,纷纷躬身领命,转身时的脚步都带着慌乱——他们知道,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
天色未明时,砖窑厂的阵地上已经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吴邪靠在一处窑壁上,借着马灯的微光检查弹匣,驳壳枪的金属部件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擦了好几遍都没擦掉。
“团长,各营伤亡统计出来了。”杨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他递过来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清晰,牺牲三百三十七人,重伤一百五十六人,轻伤员……已经没法统计了,能爬起来的都还守在阵地上。
吴邪接过纸,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
抬头望向阵地前沿,战士们或坐或卧,有的在擦拭枪支,有的在给伤口换药,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晨雾中交织。
马德山的胳膊被刺刀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春丫正用绷带给他包扎,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在跟身边的小石头开玩笑:“等会儿小鬼子来了,哥教你怎么用刺刀挑他们的屁帘儿。”
小石头点点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
他手里的步枪枪管被磨得发亮,刺刀上的血锈结成了暗红色的痂。
“团长,了望哨说日军有动静。”通讯兵跑过来,声音带着紧张,他们在土坡后集结,人数不少,看样子是要拼命了。
吴邪站起身,走到高处,举起望远镜。晨雾中,日军像黑压压的蚂蚁,正在土坡下集结,钢盔组成的阵列望不到头,虽然队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疯狂的气息。
“看来山田螺口是被逼急了。”吴邪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钱炮说,把迫击炮往前挪,重炮暂时别用,等他们冲近了再打。
“明白!”钱炮应声而去,炮兵连的弟兄们正扛着迫击炮,猫着腰钻进新挖的掩体,炮口悄悄对准了日军集结的方向。
赵龙拄着拐杖,指挥一营的弟兄们加固断墙,把那几袋炸药埋在墙根下,他指着旁边的炸药包,等鬼子靠近了,给他们来个天女散花。
刘兵的三营阵地前,反坦克壕里已经铺满了削尖的木棍,侯满山带着人在上面铺了层薄薄的浮土,伪装成平地,等会儿让他们尝尝穿糖葫芦的滋味,侯满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闪烁着狠厉。
天色渐亮,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照在日军的钢盔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山田螺口拔出指挥刀,刀尖直指砖窑厂的方向:“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为了天皇的荣耀!冲锋!”
“板载——!”
两千多名日军像决堤的洪水,嘶吼着冲下土坡,朝着砖窑厂的方向扑来。
前排的士兵端着刺刀,脸上带着疯狂的表情,后面的重机枪疯狂扫射,子弹像雨点般打在砖窑的断壁上,溅起一片片尘土。
“打!”吴邪的吼声在阵地上响起。
“哒哒哒——!”
mp18冲锋枪率先开火,子弹在日军队列里撕开一道道血口子。
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像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地倒下,但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依旧往前冲,甚至有人扔掉步枪,抱着炸药包,想用人肉炸弹炸开阵地。
“迫击炮!放!”张浩的吼声响起。
迫击炮弹带着尖啸升空,在日军密集的地方炸开,硝烟腾起处,日军被炸得肢体横飞。
周文斌趴在掩体后,不断报出修正参数,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
日军的冲锋越来越疯狂,他们甚至不管不顾地朝着火力点冲锋,用尸体堆成掩体,一点点往前推进。
一个日军小队突破了三营的侧翼,侯满山带着人冲上去,与日军展开白刃战。
他的刺刀捅进一个日军的胸膛,却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一个,就在这时,小石头猛地扑过来,用枪托砸在那日军的后脑勺上,救了侯满山一命。
“好小子!”侯满山咧嘴一笑,反手又捅倒一个日军。
吴邪提着驳壳枪,在各阵地间穿梭,哪里危急就往哪里冲。
他刚帮一营打退一波冲锋,就看见二营的阵地被日军突破了一个口子,几个日军正举着刺刀往里冲。
“跟我上!”吴邪大吼一声,率先冲了过去,驳壳枪连开三枪,放倒了最前面的三个日军。
战士们见状,也跟着冲了上去,很快把口子堵上了。
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日军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冲锋,倒下一批又冲上一批,砖窑厂前的空地上很快堆满了尸体,鲜血汇成小溪,顺着地势往低处流,在反坦克壕里积成了暗红色的水洼。
赵龙的断墙阵地前,日军已经冲到了墙根下,开始攀爬。“拉弦!”赵龙怒吼一声,战士们猛地拽动导火索,“轰隆——!”
墙根下的炸药包同时爆炸,断墙连同攀爬的日军一起被炸上了天,烟尘弥漫中,只剩下扭曲的钢筋和残破的肢体。
刘兵的三营阵地前,日军踩中了伪装的反坦克壕,前排的人纷纷掉下去,被底下的尖木刺穿,惨叫声此起彼伏,后面的人想绕过去,却被机枪扫倒,很快又堆起了一层尸体。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日军的冲锋终于渐渐疲软。
山田螺口站在土坡上,看着眼前的惨状,指挥刀几乎要被他捏断,两千多人的冲锋,现在能站着的不到一千,而砖窑厂的阵地依旧像块啃不动的硬骨头,牢牢地挡在前面。
“撤……撤退……”山田螺口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日军开始后撤,拖着伤员,狼狈地退回土坡后。
砖窑厂的阵地上一片狼藉,战士们拄着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少人直接瘫倒在地,再也动不了了。
吴邪走到阵地前沿,望着日军撤退的方向,又看了看脚下的血土,心里一片沉重。
这场仗赢了,但他们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断墙后,不少年轻的面孔永远消失了,只剩下他们的枪支和钢盔,静静地躺在血泊里。
“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吴邪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把牺牲的弟兄……好好安葬。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砖窑厂的断壁上,反射出一片惨淡的红光。
远处的土坡后,山田螺口的指挥部里传来一声枪响——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这位旅团长。
吴邪靠在窑壁上,闭上眼睛,他知道,这场战斗结束了,但淞沪会战的战火还在燃烧,他们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