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二年十一月初十，东京洛阳，明珠公主府。
暮色初降，公主府内早已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氛围。朱红大门敞开，身着崭新宫装的侍女们步履轻盈，穿梭于亭台楼阁之间。今日并非年节，亦非庆典，但府中的热闹程度却丝毫不逊。原因无他，只因府邸的主人——明珠公主轩辕明璃，月前刚被陛下正式册封为皇太女，成为大夏王朝开国以来首位女性储君。而与她并肩作战多年的挚友沈清韵，亦同期被擢升为工部尚书，入阁参预机务。这双喜临门，足以让这座如今在洛阳城中举足轻重的府邸，迎来一场必要的庆贺。
明璃今日未着繁复的宫装，只一身绛紫色绣金凤纹常服，长发简束，更衬得她面容清丽，眉宇间虽难掩疲惫，却更多了几分居于高位者的沉静与威仪。她立于正厅门前，亲自迎候前来道贺的宾客。这些宾客，并非朝中所有重臣，而是与她关系密切、在此番风波中或直接或间接给予了支持的“自己人”。
最先到来的是沈清韵与其弟沈清明。沈清韵身着正三品尚书官服，气质沉静如水，与一旁身着七品翰林院编修绿色官袍、难掩兴奋的沈清明形成鲜明对比。
“臣（下官）参见皇太女殿下。”姐弟二人齐声行礼。
明璃快步上前虚扶，眼中带着真切的笑意：“清韵，清明，不必多礼。今日是私宴，只论情谊，不论朝纲。”她目光转向沈清明，赞许道：“清明，恭喜你蟾宫折桂，探花及第，为沈家光耀门楣。”
沈清明脸上泛起红光，恭敬回道：“全赖殿下与家姐平日教导，陛下天恩，清明愧不敢当。”
“你当得起。”明璃笑道，随即看向沈清韵，语气柔和了许多，“清韵，你也一样。工部尚书，入阁拜相，这一步，你走得比我想象的更快。”
沈清韵微微颔首，目光复杂，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职责愈重，如履薄冰。只盼不负殿下与陛下所托。”
说话间，其余宾客也陆续抵达。户部新任右侍郎苏月，干练依旧，眉梢带着晋升的喜色；三皇子轩辕景琛与妹妹轩辕玉瑶联袂而来，景琛沉稳，玉瑶活泼；天工院的主事王博闻、军械监的监事柳时隆，这两位技术官员显得有些拘谨，却难掩对能参与此等聚会的激动；最后是今科状元，也是大夏第二位女状元，裴烨之女裴静怡，她气质清冷，举止得体，但细看之下，眼底似有一缕挥之不去的阴霾。此外，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户部尚书李秉谦，他是代表景和帝前来，也带有与明璃商议要务的意图。
众人入席，宴开两桌，并未严格按品级排序，气氛轻松。明璃举杯，朗声道：“今日略备薄酒，感谢诸位往日襄助，亦贺清韵与本宫新晋之喜。望日后我等仍能同心协力，共护大夏江山。请满饮此杯！”
众人齐声应和，饮尽杯中酒。宴席正式开始，丝竹之声悠扬，侍女们奉上精致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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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近期的朝堂动态与各人境遇。
苏月率先向明璃敬酒，语气诚恳：“殿下，下官能晋升户部右侍郎，全赖殿下力推新制，打破女官旧例。此恩，苏月没齿难忘。”她指的是明璃之前推动的高级官员候选资格核定制度，为苏月这类有实干能力的女官开辟了晋升通道。
明璃摆手：“是你能力出众，当得此任。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关系国计民生，望你日后能协助李尚书，稳我大夏财政根基。”她说着，目光转向邻桌的李秉谦。
李秉谦会意，接过话头，神色却不见轻松：“殿下提及财政，老臣正有一事需禀。今岁因中原大疫，漕运阻断，朝廷为保北境，征用大量民船海运，加之抗疫支出浩大……初步核算，岁入恐减一千余万贯，而岁出或将增三千万贯以上。国库压力巨大啊。”他压低声音，“此等消息，万不可外泄，恐动摇人心，更恐……令北方某些势力心生妄念。”他虽未明言，但在座如明璃、清韵等都心知肚明，指的是日益坐大的金国。
明璃神色凝重，沉吟片刻道：“李尚书所虑极是。开源节流，势在必行。待明日，你我与清韵再详细议定章程。”
这时，裴静怡起身向明璃和沈清韵敬酒，姿态恭谨，却趁旁人不在意时，低声道：“殿下，沈尚书，静怡有幸得中状元，却似已成家中新的……筹码。”她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家妹静姝已与靖王世子定亲，家父似也欲为静怡寻一‘合适’的归宿。”她提及靖王世子时，明璃与沈清韵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对靖王了解不多，只知是皇帝的弟弟，镇守西南，平日低调。但裴静怡的处境，让她们心生同情。
沈清韵温和道：“裴修撰才华横溢，未来不可限量。若需相助，可直言。”明璃亦点头表示支持。
另一边，王博闻和柳时隆则兴奋地向明璃汇报了一个好消息。柳时隆压低声音，难掩激动：“殿下，天工院与军械监联合研制的火炮，上月试验已成！威力足以裂石穿甲！只是……”他顿了顿，“如今炮体笨重，移动不便，精度亦不足，恐还需八到十年改进，方能用于实战。”
明璃眼中闪过亮光：“此乃国之利器！不急在一时，务必求精求稳。所需银钱、物料，本宫会全力支持。”她知道，这将是未来对抗北方强敌的关键。
宴席间，亦有轻松插曲。轩辕玉瑶似乎对斯文俊秀的沈清明颇有好感，主动找他谈论诗词歌赋。沈清明哪曾受过皇室贵女如此青睐，一时面红耳赤，应答虽有些笨拙，却也让席间增添了几分暖意。
话题又转到沈家安排上。沈清韵提到父母即将从江南搬来洛阳定居，弟弟清明亦需独立门户。明璃闻言，眼中含笑，看向沈清韵：“清韵，你如今是尚书，居所不可再如以往简朴。我知你性子，不喜奢华，但规制不可废。恰巧，我早前在府旁置下的一处三进宅院，一直空着，与公主府仅一墙之隔，却宽敞许多，正合你如今身份。不若你买下搬去那边，清明便可买下你现在的宅子，彼此照应也方便。”
沈清韵微怔，她记得明璃确曾赠宅，但被她以保持独立为由婉拒。如今情形不同，她官居从二品，再住小宅确实不合时宜，且明璃提议巧妙，既全了规制，又顾及了他们姐弟情谊。她与沈清明对视一眼，见弟弟亦点头，便起身敛衽一礼：“如此，便谢过殿下美意，清韵却之不恭了。不过价钱我会按市价给你，不能占你便宜。”
明璃笑意更深：“好，那便说定了。韩岱儿，明日便着人将那宅子的地契、房契取来，过户到沈尚书名下。”此事敲定，席间气氛更为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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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宾客渐散。李秉谦、苏月等人告辞离去，沈清明也与轩辕姐弟一道离开。最后，喧闹的公主府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明璃与沈清韵二人。
明璃摒退左右，只留两盏清茶，与沈清韵并肩走入后花园的暖阁。阁内暖意融融，窗外月色如水，洒在覆霜的枝头，一片清寂。
“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了。”明璃长长舒了口气，卸下了在人前的威仪，露出些许疲惫，倚在软榻上，“这皇太女的位置，才坐了几天，竟比在北境带兵还累。”
沈清韵在她身旁坐下，为她斟满茶：“权位愈高，责任愈重，窥伺者亦愈多。你如今是国之储贰，一言一行皆在天下人眼中，自然辛苦。”她顿了顿，看向明璃，“不过，我看你应对得宜。今日宴上，恩威并施，信息传递得不露痕迹，甚好。”
明璃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苦笑一声：“不过是强撑罢了。清韵，不瞒你说，接到圣旨那刻，我心中除了些许激动，更多是惶恐。储君之位，关乎国本，我……真能担得起吗？父皇年事渐高，身体虽康复，但太子哥哥去后，他心力损耗极大。北有金国虎视，朝中派系纷杂，这千斤重担，我有时午夜梦回，都觉得喘不过气。”
沈清韵沉默片刻，道：“我亦如此。工部尚书，掌天下百工营造、水利交通，入阁参预机务，更是直面朝堂风云。我所知所学，虽超前于此世，但真正付诸实践，协调各方，步步维艰。唯恐一步踏错，有负期望，更怕……因我之故，连累于你。”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深深的依赖与责任。
“但我们没有退路，不是吗？”明璃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清韵，“从你告诉我那段‘历史’开始，从姐姐将北境托付给我开始，我们就注定要走上这条荆棘之路。”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沈清韵的手，“还记得在陈州吗？我们都染上了瘟疫，高烧不退，咳得撕心裂肺的时候。”
沈清韵反手握紧她，指尖微颤，那段生死边缘的经历刻骨铭心：“如何能忘。你病得最重时，咳血不止，气若游丝，我都以为……以为你要撑不过去了。”她声音哽咽，“那时我才发现，什么权位、什么理想，若没有了你，一切皆空。”
明璃眼中亦泛起水光：“我也一样。昏沉中，只觉得若就此离去，最放不下的，除了姐姐，便是你。清韵，我们是从死人堆里一起爬出来的。这世上，无人比你我更知心。”她语气坚定，“所以，不必惶恐，不必怀疑。这个位置，我们一起坐稳；这份责任，我们一起承担。”
暖阁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两人相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力量与承诺。
“说起未来，”明璃打破沉默，神色转为严肃，“李尚书今日所言财政困境，绝非危言耸听。北境粮草虽暂得海运补充，但终究非长久之计。而最大的隐患，仍是金国。”她看向沈清韵，“你曾说过，在你所知的历史里，金国……后来成了大夏的心腹大患。”
沈清韵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越了时空：“是。在我所知的那个历史轨迹中，金国崛起的速度远超现在。他们不仅彻底统一了女真各部，更以雷霆之势，先是臣服了周边的蒙古部落，然后……在我推算，大约相当于我们现在的三年后，便会大举南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第一次大规模南侵，会突破北境防线，占据幽云十六州……哦，就是我们现在的幽州、云州等北部重镇。朝廷被迫割地赔款，称臣纳贡，屈辱至极。”
明璃瞳孔骤缩，握紧了拳：“割地……赔款……”
“而这，仅仅是开始。”沈清韵继续道，“金国胃口不会满足。又过不到七年年，他们会再次发动更猛烈的进攻。那次……铁骑会踏破洛阳，俘虏后妃、宗室、大臣数千人，史称‘靖康之耻’。大夏的半壁江山，就此沦陷，皇室偏安江南一隅，苟延残喘。”
“踏破洛阳？”明璃猛地站起，脸色煞白，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这怎么可能！我大夏百万带甲之士，难道都是纸糊的不成？”
沈清韵拉住她坐下，语气沉痛：“并非军队不勇，而是朝政腐败，党争内耗，武备松弛。加之金国骑兵骁勇，战术灵活，而我们……往往步步落后，被动挨打。那段历史，是血与泪的教训。”她看着明璃，“所以，明璃，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必须在金国羽翼未丰之前，遏制其发展，甚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威胁。如今的财政困难、朝堂争斗，与未来可能发生的国破家亡相比，都算不得什么了。”
明璃沉默了许久，胸中激荡难平。沈清韵描绘的图景，比她想象的任何危机都要可怕。她缓缓坐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我明白了。看来，我们与金国之间，注定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国运之战。而这场战争，或许从现在起，就已经开始了。”
她再次握住沈清韵的手，力量十足：“清韵，有你在，有姐姐在北境，有我们刚刚聚拢的这些人，我们未必不能改写历史！财政的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火器要加速研发，水师也要壮大。绝不能让那段屈辱的历史，在我们这一代重演！”
沈清韵看着她重燃斗志的模样，心中欣慰，点头道：“正是此意。路虽远，行则将至。”
夜色渐深，暖阁内的灯光却久久未熄。两位女子，一位是新生的大夏皇太女，一位是来自异世的工部尚书，在这静谧的夜晚，以超越时代的视野，规划着这个古老帝国充满挑战与希望的未来。前路漫漫，风雨未知，但至少此刻，她们并肩而立，决心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