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在铁砪镇的铸造车间里流逝得飞快，快得像被按了二倍速播放键。
李慕云几乎没离开过那间临时改造成的“跳跃参数实验室”——其实就是把两台旧纪元服务器和一堆自制的能量监测设备塞进了一个集装箱。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头发乱糟糟地扎成个丸子头，身上那件白大褂沾满了机油和咖啡渍。
“第七次模拟失败了。”她把数据板拍在桌上，声音里透着疲惫，“无论怎么优化，空间撕裂效应都会在跳跃中段达到峰值。按照这个模型，你身体的分子结构会被拉扯到临界点，就像……”
“就像被熊孩子玩坏的橡皮泥？”猴子正在旁边组装一个巴掌大的通讯中继器，头也不抬地接话。
“比那更糟。”李慕云调出三维投影，上面显示着一个人体轮廓在虚拟跳跃过程中逐渐扭曲、拉伸、最后变成一团不可名状的马赛克，“你的dNA螺旋会解开，细胞膜会破裂，理论上你会变成一滩有意识的原生质汤——如果意识还能幸存的话。”
贾戈武盯着那团马赛克看了三秒，诚恳地问：“那汤好喝吗？”
李慕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开玩笑的。”贾戈武举手投降，“所以问题出在哪？”
“能量输出波形。”周慧男从另一张工作台旁抬起头。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如砖头的旧纪元物理手册，书页边缘用细密的字迹标注着注释，“源质激活时的能量释放是脉冲式的，但维度裂隙需要稳定的持续供能。就像你要用点射模式的水枪去扑灭森林大火——水量可能够，但方式不对。”
贾戈武揉了揉眉心。这三天里他尝试了十七种不同的能量调控方法，从“意念冥想”到“跟着钥匙的节奏打拍子”，效果最好的那次也仅仅是把马赛克人体变成了稍微不那么马赛克的……抽象画人体。
“钥匙，你有什么不靠谱的建议吗？”
“有。”钥匙的声音懒洋洋的，像刚睡醒，“你可以尝试在跳跃前喝三斤高度白酒。这样等身体被撕碎的时候，至少你不会觉得疼。”
“说点人能用的方案。”
“好吧。”钥匙叹了口气——如果人工智能能叹气的话，“李慕云的模型忽略了一个变量：你体内现在有源质，它不是被动能量源，它有初级智能。你为什么不问问它想怎么出来？”
贾戈武愣住。
这三天他一直把源质当成某种需要驯服的野兽，或者一个需要充电的超级电池。但钥匙说得对——从它主动防御攻击、模拟实体物质的表现来看，这东西至少有某种条件反射级的智能。
他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到体内。
那个无形的“储能器官”在小腹位置安静地存在着，像一颗沉睡的银色心脏。贾戈武尝试用意念触碰它，不是命令，而是……询问。
“我们要去织女星中转站，”他在脑海里轻声说，“但现在的跳跃方式会把我变成汤。你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回答。
只有一片寂静。
就在贾戈武以为这方法也行不通时，掌心的银纹突然微微发热。一段模糊的、非语言的“信息流”涌进他的意识——不是文字，不是图像，更像是一种……本能提示。
他睁开眼睛。
“我需要一面墙。”他说。
猴子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块半人高的合金板，那是报废机床的侧板，表面还算平整。贾戈武走到板前，伸出右手，掌心贴上冰冷的金属。
银纹亮起。
这一次，他没有尝试输出能量，而是“倾听”。
源质在他的血管里缓慢流动，像一条银色的溪流。它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到掌心，然后——自动开始勾勒某种图案。
不是随机的涂鸦。那是由无数细密线条组成的、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几何图形，层层嵌套，互相交织，像某种高等文明的电路图，又像某种仪式性的符文阵列。线条散发着微弱的银蓝色光泽，在合金板上蚀刻出浅浅的凹痕。
“这是……”李慕云凑过来，眼睛瞪大，“相位共振阵列的一部分！我在旧纪元资料里见过类似的结构，但完整版需要七个这样的阵列同步激活，才能打开稳定的大型维度通道！”
贾戈武收回手。合金板上的图案已经完成，线条还在微微发光，散发着某种规律的脉冲。
“它告诉我，”他盯着自己的掌心，“跳跃不需要对抗空间撕裂，而是……融入它。把自己调整到和空间波纹相同的频率，像冲浪一样骑在裂隙边缘。”
“听上去很浪漫，”猴子说，“但具体怎么操作？先买块冲浪板？”
“需要精确的时机把握。”周慧男已经从手册里翻到了对应的章节，“源质会在你体内形成暂时的‘相位偏移场’，让你在跳跃的瞬间进入半虚化状态。但维持时间极短，可能只有零点三秒。如果错过窗口期……”
“就会卡在墙里，”钥匙愉快地补充，“字面意义上的‘进退两难’。顺便一提，历史上至少有四个文明的倒霉蛋这么干过，他们的遗骸现在还在维度夹缝里飘着，像被琥珀封住的虫子。”
贾戈武深吸一口气：“成功率？”
“有源质辅助的话，”李慕云重新运算模型，屏幕上的人体轮廓不再变成马赛克，而是短暂地闪烁、虚化、然后重新稳定，“……68.4%。比抽卡出SSR高多了。”
“行，那就这么干。”贾戈武拍板，“继续优化，我需要知道具体的时机节点和能量输出曲线。”
“已经在做了。”李慕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另外，铁砪镇的物资明天就能备齐。雷山镇长还多给了我们三箱高纯度能量电池——他说这是‘天使轮投资’，等你从星辰之间带回来好东西，他要加倍分红。”
“资本家本色。”猴子评价道，“但我喜欢。至少比基因蓝图公司那种‘抢了就跑’的风格强。”
说到基因蓝图公司，房间里的气氛微微凝滞。
周慧男合上手册：“他们的侦察队昨天出现在村落东南三十公里处，被秦山带队打退了。但根据侦察兵回报，对方的主力正在集结，数量可能超过两百人，配有重型能量武器。秦山估算，他们最多还能撑一周。”
“所以我们的时间窗口是……”贾戈武看向墙上的日历——那是用旧纪元广告单背面手绘的，画满了圈圈叉叉。
“五天。”李慕云说，“三天准备，一天测试，一天执行。如果五天内你不回来，或者带回的东西不足以改变战局，村落可能守不住。”
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肩上。
猴子突然吹了个口哨，打破沉默：“武哥，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那种游戏里的主角，接了个限时五星任务，任务奖励是神器，失败惩罚是全村被屠。”猴子咧嘴笑，“这种剧情一般都意味着——主角要开挂了。”
“借你吉言。”贾戈武也笑了，虽然那笑容有点勉强，“不过我的挂已经装在身体里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它从‘试用版’升级到‘专业版’。”
接下来的两天，准备工作进入冲刺阶段。
李慕云和周慧男几乎不眠不休，把源质提供的相位共振阵列拆解成可执行的指令序列。猴子带着铁砪镇的技术工人，把贾戈武要携带的物资打包成紧凑的货箱——每一件都经过精确计算，既要保证功能性，又要控制重量和体积，毕竟谁也不知道跳跃过程中的负重上限是多少。
贾戈武自己则在进行“冲浪训练”。
方法很原始：他站在车间空地上，闭上眼睛，尝试感受空间的“波纹”。钥匙会在一旁释放微弱的时空扰动，模拟跳跃时的环境变化，而贾戈武则需要调动源质，让自己身体的相位与扰动同步。
第一次尝试，他慢了半秒，结果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踉跄着飞出五米，撞在一堆废弃零件上。
第二次，他反应过度，相位偏移太深，右脚竟然短暂地陷入了地面——字面意义上的“脚踏实地”，拔出来时靴子上还沾着混凝土碎块。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到第二十七次时，他终于能在钥匙释放扰动的瞬间，让全身进入那种微妙的半虚化状态。虽然只能维持不到一秒，但那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世界突然变成了透明的果冻，而他是果冻里的一粒气泡，可以顺着纹理流动，却不会破坏结构。
“有进步，”钥匙难得地给出正面评价，“虽然离‘冲浪高手’还差得远，但至少不会在第一次上板时就摔成狗啃泥了。”
“谢谢夸奖。”贾戈武瘫坐在地上，浑身被汗水浸透，“我现在理解为什么冲浪是极限运动了——这玩意儿对核心肌群的要求简直变态。”
第三天傍晚，所有准备就绪。
二十个标准货箱整齐地堆放在车间中央，里面装着铁砪镇能提供的最好的物资：强化护甲板、模块化工具套装、医疗包、高密度能量电池、还有一小箱珍贵的旧纪元电子元件。灰影站在货箱旁，它已经被改造过了——双臂换装了多功能工具臂，背部加装了货物挂载架，看起来像个移动的小型仓库。
李慕云把最后一块数据板递给贾戈武：“跳跃参数已经导入时空信标。启动后，信标会自动锁定织女星中转站的坐标，并在到达前三十秒开始倒计时。你需要在那三十秒内完成相位同步，时机只有一次。”
贾戈武接过数据板，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倒计时五小时四十七分。
明天黎明前，他就要出发。
“通讯中继呢？”他问。
“已经架设在村落和铁砪镇的制高点。”猴子拍拍胸口挂着的便携终端，“理论上，只要中转站的信标还能用，我们就能收到你发回来的短讯。但延迟会很高——单程可能需要几个小时，甚至几天。”
“有总比没有强。”贾戈武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已经降临，铁砪镇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更远处的原始森林隐没在黑暗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他知道，在那片黑暗中，秦山正带着狩猎队巡逻，周慧男的女儿秦湘冉应该已经睡了，村落里的人们在简陋但坚固的房屋里，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钥匙，”他在脑海里轻声问，“你说那些前代‘代行者’，他们出发前会想什么？”
钥匙沉默了一会儿。
“有的想‘我要改变世界’，”它说，“有的想‘我只想活下去’。还有的……什么都不想，因为想太多的人，往往跳不过去。”
“那你建议我想什么？”
“我建议你想，”钥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温度，“等你回来，猴子那小子肯定又会说一堆烂梗。到时候你可以考虑把他塞进货箱里，一起寄到下一个前哨站去。”
贾戈武笑了。
他回头看了看车间里忙碌的同伴——李慕云在最后检查参数，周慧男在整理备份资料，猴子正试图往灰影的挂架上多塞一包压缩饼干。
“行，”他说，“那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