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如冰雪中悄然绽放的一朵寒梅，带着冷冽的算计。
想凿墙，便需利器，更需盟友。
而一个同样对现有秩序不满的强大盟友，无疑是雪中送炭。
林缺伸手，任那只通体漆黑的夜莺落在他手臂上，解下那截绣着荆棘之花的布条。
布条温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体香。
他没有犹豫，循着夜莺飞来的方向，身形几个起落，便融入了皇城深沉的夜色之中。
半刻钟后，敬事房后院一处偏僻的杂物间。
“你来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阴影中，一名身着敬事房女官服饰的女子转过身来，正是夜莺。
她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宛如寒星的眸子，手中正擦拭着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
她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夜莺’的首领，竟是敬事房的女官，元姑姑的弟子。”林缺并未惊讶，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这世上最好的伪装，莫过于将自己置于最不可能的位置。
夜莺擦拭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你找我，是为了查‘逆灵坛’。我找你，是为了查一个人。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她言简意赅，直入主题，从身旁一个上了锁的木匣中，取出三卷用朱漆蜡封的卷宗，推到林缺面前。
“帝王梦录，”夜莺的声音压得极低，“皇上近一月来，每夜都会在梦中呓语，内容无非是‘锁断了’、‘他们要回来了’这几句。元姑姑循例上报了钦天监，但自那以后，梦录的内容就变得……平和了许多。”
林缺挑眉
他拆开蜡封，展开第一卷梦录。
纸页泛黄，记录着皇帝的梦话和解梦批注。
起初几日，字迹潦草，可见记录者的惊惧，内容也确实如夜莺所说，充满了不祥的呓语。
但从某一日开始，记录变得工整起来，梦境内容也成了“梦见祥瑞金龙”、“梦见先帝嘉许”之类的套话。
林缺的目光何其锐利，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那些“祥瑞”记录的墨迹，虽然颜色与之前一般无二，但在灯火下，光泽的深浅却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
有人事后篡改了记录！
“借你的档案室一用，我需要核对些东西。”林缺沉声道。
夜莺没有多问，领着他进入了敬事房的核心档案库。
这里存放着宫中所有太监宫女的生死文书，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林缺借口整理档案，避开夜莺的视线，从袖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那几处墨迹可疑的字上一蘸。
他将银针凑到鼻尖轻嗅，毫无异味，随即伸出舌尖，极其谨慎地在针尖上轻轻一舔。
一丝微不可查的麻痹感，瞬间从舌尖传来！
“迷心散。”林缺心中冷笑。
此药无色无味，混入墨中，能通过纸张的挥发轻微影响翻阅者的心神，使其对内容信以为真，不易察觉篡改痕迹，且药性消散极快，根本留不下证据。
好一手瞒天过海！
但这点伎俩，在林缺的系统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
他闭上眼，默念启动系统的溯源功能。
【请求溯源‘迷心散’残留气息……正在逆推接触者生物信息……】
【信息匹配成功！指纹残留于第三卷卷轴边缘……比对数据库……目标锁定：钦天监少卿，赵无极。】
果然是他！
钦天监，本该是解读天意、辅佐皇权，如今却成了蒙蔽天听的黑手。
林缺心中杀意一闪而过。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动赵无极的时候。
他需要一个更有力的证据，一个能让皇帝自己清醒过来的证据。
当夜，林缺换上一身送药小太监的服饰，低着头，端着一碗安神汤，出现在了皇帝的寝宫外。
借着给御前总管递送汤药的机会，他趁人不备，将一颗由小豆子特制的“蝉蜕丹”悄无声息地弹入了不远处的龙涎香熏炉之中。
此丹遇热即化，无色无味，却能深度刺激人的神魂，将压抑在潜意识最深处的记忆与恐惧，以幻象的形式激发出来。
他恭敬地退下，隐入暗处，静静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后，寝宫内陡然传来一声惊天怒吼！
“滚开！都给朕滚开！那个白衣女人……她不是来救朕的！她是来封朕的嘴！！”
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暴怒，仿佛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守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涌入殿内，一片慌乱。
林缺嘴角微翘，趁着混乱，身形如鬼魅般悄然退出。
目的已经达到，他已证实，皇帝的梦境，藏着比所有人想象中更深的秘密。
然而，他刚拐过一道回廊，一道清冷的身影便拦住了他的去路，月光洒在那人身上，凤袍华贵，面若冰霜，正是皇后萧清雪。
她目光如刃，死死地盯着他：“你又回来了？这次，是为了谁的利益？”
林缺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低头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完美扮演着一个卑微的小太监：“奴才只是恰巧路过，听闻皇上龙体有恙，心中担忧。奴才的一切，皆为皇上安康。”
“呵，”萧清雪发出一声冷笑，充满了讥讽，“一个能当着我的面撕毁献灵名册的人，会关心皇帝晚上做了什么梦？林缺，收起你那套把戏。”
她缓步上前，纤纤玉指毫无征兆地搭在了林缺的手腕上，指尖冰凉。
林缺本能地想挣脱，却发现一股柔韧而强大的力量将他牢牢锁住。
萧清雪的指尖在他腕脉上轻轻一点，眉头忽然一蹙，那冰冷的目光中，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脱的异样。
“你动用了预判之力……伤得很重。”
两人在寂静的回廊下对峙，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林缺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同源心蛊波动！
来源：目标人物‘萧清雪’。建议：启动双人共鸣测试，了解心蛊根源。
（需求：对方自愿接触系统载体，时限十息）】
同源心蛊？系统载体？
林缺心头狂跳，来不及细想，一个大胆的念头脱口而出。
他抬起头，直视着萧清雪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压低了声音：“娘娘……您最近，是否也时常梦见……断裂的山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女子，还有……‘等你来’这三个字？”
萧清雪的瞳孔，在他说出“等你来”三个字的瞬间，骤然收缩！
她握着玉如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险些将那温润的玉器捏碎。
长久的沉默，连风似乎都静止了。
片刻之后，她缓缓松开紧握的玉如意，也松开了钳制着林缺的手，然后，当着他的面，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若我说是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林缺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接触成功！双人共鸣测试启动！】
系统界面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两人的意识同时拉入一个混沌的漩涡！
画面轰然展开！
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一段清晰无比的百年记忆回溯。
巍峨入云的神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锁链硬生生斩断，无数生灵在哀嚎中化为飞灰。
一名白衣女子屹立于断山之巅，以自身精血铸就封印，她最后回眸，目光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时光，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这一次，他们同时听清了那句缥缈却决绝的低语：
“链不断，誓不休——第九十九任，持钥破链。”
画面崩碎，意识回归。
萧清雪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廊柱，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
她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原来……我不是在寻找遗失的宗门至宝，我……我是在等一个人。”
林缺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步上前：“娘娘，真相就藏在皇陵地库的原始封印碑文上。我要进去，查清一切！只有你能打开通往地库核心的‘玄牝门’。”
萧清雪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与锐利。
她沉吟良久，盯着林缺：“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若碑文显示，为了镇压那东西，必须重启献灵大阵，你会怎么做？”
林缺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会砸了那块碑。”
萧清雪一怔，随即，那张冰封了许久的绝美脸庞上，竟缓缓绽放出一抹极淡、却颠倒众生的笑意。
“还是这么疯。”
当夜，一只夜莺再次悄然飞临。
它带来的，是夜莺亲手抄录的最新梦录副本，而在夹页之中，赫然藏着一张用朱砂手绘的地图——皇陵地库的详细结构图，其中一个位置被重重圈出，标注着两个小字：誓碑室。
与此同时，皇城最高的角楼阴影里，代号“石敢当”的黑衣卫首领，冷眼旁观着林缺与皇后先后进入皇陵的方向，对着腕上一个不起眼的传讯法器，用没有感情的语调低声汇报：“目标与皇后达成深度互动。关系评级上调为：共生级威胁。”
皇陵地宫，阴风阵阵。
两人借着夜色与皇后的令牌，有惊无险地穿过重重机关，最终在“玄牝门”前停下。
萧清雪咬破指尖，将一滴蕴含着圣女气息的精血滴入门上一个奇异的凹槽，沉重的石门在一阵“嘎吱”声中缓缓开启。
誓碑室到了。
一座通天巨碑矗立在密室中央，高达数十丈，表面刻满了繁复的古老篆文，散发着一股荒古而压抑的气息。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林缺对照着阿梨之前的翻译，很快找到了关键部分。
碑文明确记载，所谓的大炎龙脉供养，根本不是为了维系国运，其实为“以欲养蛊，以贪饲链”！
皇室与权贵们对长生的贪欲，百姓对富贵的渴求，所有这些欲望，都在源源不断地滋养着那道斩断神山的锁链，让它愈发坚固。
真正危险的不是百姓精魄的流失，而是整个权力阶层都沉迷在这种虚假的、由宗门赐予的力量幻觉中，心甘情愿地成为锁链的饲养员和傀儡！
林缺正欲取出工具拓印下这惊天秘密，脚下的地面却猛地一震！
紧接着，从地宫深处，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宛如闷雷般的脚步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地底深处逼近！
林缺脸色剧变，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更是疯狂闪烁起血红色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地脉九星阵节点被同步激活！
主龙眼能量阈值即将突破，预计在三十息后引爆！】
他猛然回头，却见萧清雪不知何时已站在巨碑之前，她手中那枚用来开启玄牝门的玉符，正与碑文上的某个字符遥相呼应，泛起幽蓝色的诡异光芒。
她没有看林缺，只是望着黑暗的地宫深处，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我知道燕无归要炸的是哪里……但他错了。”
她顿了顿，一缕青丝被地底涌上的罡风吹起，遮住了她半边脸颊，也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炸了那里，只会释放出更多……更可怕的东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