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奕那声的嘀咕声音虽小，但在座几人除了完全沉浸在欢乐中的顾曦柚外，其余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皓辰眸光一凛，寒意更甚。
沈知珩垂眸，指尖在温热的茶杯壁上轻轻摩挲，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萧珝寒则直接冷哼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近处的人听到，充分表达了他的不爽。
就连一直安静置身事外的韩清宴，此刻也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与其他三人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冷意或怒意不同，他清俊的脸上表情依旧是最平静的那一个，只是那微蹙的眉宇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
顾曦柚终于从刘员外的趣事中缓过劲来，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恰好听到云奕的嘀咕，便关切地问：“云奕，你觉得冷吗？” 他那双清澈的桃花眼里满是真诚的担忧，完全没读懂此刻空气中无形的电闪雷鸣。
他这毫不掩饰的关心，如同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又投下了一颗火星。
萧珝寒立刻抓住机会，语带嘲讽，意有所指：“是啊，有些人可能就是‘体虚’，不禁风，还是多穿点的好，免得‘着凉’。” 他刻意加重了“体虚”和“着凉”两个字眼，目光斜睨着云奕。
云奕再迟钝，也听出了萧珝寒话里的刺，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服气：“谁体虚了！我身体好着呢！就是刚才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哦？”沈知珩适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或许是云弟做了什么，让人在背后……说道了？” 他话语轻柔，却像一把软刀子，暗示云奕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觉得“背后发凉”。
云奕被他这话噎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沈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了？”
谢皓辰没有加入言语的交锋，但他的行动更具压迫感。他手臂稍稍用力，将还靠在他身上的顾曦柚更自然地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形成一个半护着的姿态，然后拿起桌上的一块精致糕点。
递到顾曦柚嘴边，语气瞬间变得柔和，与刚才的冰冷判若两人：“曦柚，尝尝这个，你喜欢的甜糕。说了这么久，该饿了。”
顾曦柚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就着谢皓辰的手咬了一小口糕点，满足地眯起眼：“嗯！好吃！谢谢哥哥！” 他完全没觉得这喂食举动有何不妥。
然而，这一幕落在其他几人眼中，含义就完全不同了。
萧珝寒看得眼睛都快喷火了，恨不得上去把谢皓辰的手拍开。
沈知珩摩挲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顿，眸色深了深。
云奕看着谢皓辰和顾曦柚之间那自然而亲昵的互动，再感受到谢皓辰投过来那冷飕飕的眼神，心里更纳闷了。他挠了挠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然的困惑。
“谢兄，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云奕直接问出了口，语气里只有不解，没有丝毫的畏惧或挑衅，“还有沈公子，萧兄，你们怎么都怪怪的？是这屋子真的漏风，你们也觉得冷吗？”
他是真没往那方面想。在他单纯的认知里，他和顾曦柚志趣相投，一起听八卦、分享快乐，是再正常不过的朋友交往。
可是这几人那眼神里的寒意也太重了点，简直像是自己无意中踩了他们的尾巴似的？至于沈知珩那意味深长的话和萧珝寒的冷哼，他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今天这几人格外不对劲，莫非是天气原因影响了心情？
这股莫名的低气压让神经大条的云奕也感到了一丝不自在，但他决定做点什么来缓和一下这奇怪的气氛。
他看到谢皓辰在给顾曦柚喂糕点，便也顺手拿起一块豆沙糕，很是自然地递向顾曦柚，语气爽朗地说：
“曦柚，给，这块是豆沙馅的，我记得你上次说喜欢！多吃点。”
他这一举动，如同在一触即发的紧绷弓弦上，扔下了一颗实心铁球——弓弦没断，但拉弓的人都懵了。
谢皓辰的眼神冰封中夹杂着一丝杀意。
沈知珩脸上的温雅笑容僵住，摩挲茶杯的指尖顿住，看向云奕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像是在审视一件超出认知的物件。
萧珝寒已经蹭地站起，拳头握紧，却发现自己满腔的怒火好像快要压制不住了。
云奕这个家伙，居然背着他们，和曦柚有了他不了解的私下往来，还好意思在他们面前炫耀？!
而被两块糕点夹在中间的顾曦柚，则依旧懵懂。他左边看看谢皓辰递到嘴边的芝麻糕，右边看看云奕递过来的豆沙糕，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虽然不明白气氛为何更奇怪了，但还是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还是接过了云奕的豆沙糕，对着云奕甜甜一笑：“谢谢云奕。”
云奕看着顾曦柚接过豆沙糕还对他笑，心里那点因低气压带来的不自在瞬间烟消云散，也跟着傻乐起来，觉得自己成功缓和了气氛。
可他这笑容，在另外三人眼中，无异于赤裸裸的炫耀和挑衅。
“云、奕。”萧珝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咳。”一直沉默的韩清宴忽然轻咳一声，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依旧是那副置身事外的平静模样，目光淡淡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顾曦柚手中那两块糕点上，语气平缓无波：“糕点虽好，不易多食，当心积食。”
他这话说得毫无烟火气，仿佛真的只是在关心顾曦柚的身体，却巧妙地打破了那几乎要凝固的空气，也暂时摁住了萧珝寒即将爆发的脾气。
顾曦柚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韩兄说得对，那我先把这块芝麻的吃完，豆沙的留着等下吃。”他说着，乖巧地继续小口吃着谢皓辰喂到嘴边的芝麻糕，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身处怎样的风暴中心。
谢皓辰冷冷地瞥了云奕一眼，那眼神里的杀意并未完全消退，但碍于韩清宴的打岔和顾曦柚的毫无知觉，他暂时收敛了外放的冷气，只是将顾曦柚护得更紧了些。
沈知珩垂下眼帘，重新端起茶杯，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思绪，只是那嘴角惯常的温雅弧度，终究是没能重新挂上去。
云奕挠挠头，虽然觉得气氛还是有点怪，但既然曦柚开始吃糕点了，韩清宴也说话了，大概……没事了吧？他心大地也拿起一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
几人又听婶娘们说了会京城趣闻，吃了些茶点，眼见窗外月色渐深，一直安静侍立在韩清宴身后的墨韵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韩清宴微微颔首，率先起身。他这一动，其他人也意识到确实该离开了。
顾曦柚见状，也赶紧站起来，朝着几位热情洋溢的婶娘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声音清脆软糯：“张婶、李婶、王姨！谢谢你们的点心和故事！我们下次再来看你们哦！拜拜啦！”
几位婶娘被这乖巧的道别哄得心花怒放，连连应着：“好好好！小可爱下次一定再来啊！”
“路上小心！”
“记得常来玩！”
谢皓辰、沈知珩、萧珝寒和云奕也皆是有礼地微微躬身，向婶娘们道别：“多谢招待，告辞。”
一行人走出闲云轩，夜晚的凉风拂面，带来了几分清醒。
沈知珩因为府上来人告诉他府上有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先行离开了。
沈知珩走之前不舍得看了顾曦柚一眼，“曦柚，我先走了。”
顾曦柚对着沈知珩乖巧一笑 ，“嗯嗯，沈公子回去路上小心啊，明天学堂见。o( ??? )o”
待沈知珩上了马车走之后，谢皓辰自然地牵起顾曦柚的手，语气不容置疑：“曦柚，我们回宫。”
“等一下！”萧珝寒立刻出声，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我今日入宫是来探望伯父伯母的，宴席虽毕，还未曾当面正式辞行，于礼不合，理应再回宫一趟向伯父伯母拜别。” 他说的一脸正气，仿佛自己真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
云奕也连忙点头如捣蒜，琥珀色的眼睛眨巴着，附和道：“对对对！我也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那么和蔼，我来了瑀国，得了照顾，不去当面道谢说不过去！我也得回宫！”
谢皓辰眉头微蹙，看着眼前这两个明显“心怀鬼胎”的家伙，声音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逐客意味：“萧世子与云奕王子的心意，我心领了。二位今日赴宴已是殊荣，区区辞行小事，不必再特意折返宫中。待回宫后，我自会向父皇母后禀明，言说二位殿下牵挂之心，他们定然不会怪罪。”
这话说得客气周全，既全了礼数，又堵死了他们跟回宫的路。
就在萧珝寒和云奕还想据理力争时，顾曦柚却注意到了安静站在一旁，似乎与这争执毫无关系的韩清宴。
他松开谢皓辰的手，哒哒哒地跑到韩清宴面前，仰起小脸。夜市璀璨的灯火在他身后形成了一圈柔和的光晕，映得他白皙的脸颊仿佛笼着一层薄光，那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碎星。
“韩皇子殿下，”顾曦柚的声音带着欢快后的微微喘息，更显软糯，“你要回驿馆了吗？”
韩清宴低头看着他。眼前的少年几缕柔软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仰头看他的样子毫无防备，像一只主动凑到人跟前、露出柔软肚皮的小动物，纯真又温暖，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诱惑，能轻易撬开人心最坚硬的角落。
他心中那被冰封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这笑容融化了一角，声音不自觉地放得轻缓：“嗯。”
顾曦柚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个用干净油纸包好的豆沙糕——正是刚才李婶硬塞给他的。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递到韩清宴面前，小脸上带着一点分享宝贝的期待和认真，软软地说：“这个给你！李婶做的豆沙糕可好吃了，甜甜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吃最管用了！”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真诚，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安慰：“韩皇子殿下你如果这几天不着急走的话，可以来找我们玩呀！你看，你只身来异国他乡参加比赛，人生地不熟的，连个一起逛夜市的朋友都没有，多孤单啊。”
他想起之前奶团子系统跟他说的韩清宴的身世处境，语气变得更加热切，“不过你别担心！我们都很愿意跟你做朋友的！我，云奕，还有哥哥，他们人都很好的！”
看着眼前这双清澈见底、写满了纯粹善意的眼眸，听着他无比真诚的安慰，韩清宴感觉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滞涩寒意，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些许。
他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极其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宛如冰雪初融后探出的第一抹新绿。
他接过那尚且带着对方体温的豆沙糕，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轻声应道：“好。刚好，我……暂时也不急于回国。” 他目光柔和地落在顾曦柚脸上，补充道，“多谢你的糕点和邀请。”
“曦柚，你们在干什么？走了，回宫了。” 谢皓辰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这短暂的交流。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处，眉头紧锁地看着凑得极近的两人。
顾曦柚回过头，乖巧应道：“知道了，哥哥。” 随即又飞快地转回头，对韩清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挥了挥小手：“那我们先走啦！你回驿馆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哦！拜拜！”
说完，他便转身，像只快乐的小鸟般，“哒哒哒”地跑回了谢皓辰身边。
谢皓辰最后冷冷地瞥了韩清宴一眼，终究是拗不过坚持“礼数”的萧珝寒和云奕，沉着脸允了他们一同上车。
他率先占据了自己马车里顾曦柚身旁的位置，将人半护在身侧，隔绝了另外两道虎视眈眈的视线，这才沉声吩咐车夫：“回宫。”
马车缓缓启动。顾曦柚忍不住将小脑袋探出车窗，朝着依旧站在原地、身影在灯火下显得有些单薄的韩清宴望去。
在韩清宴的视野中，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华贵的马车窗里钻出来，夜风吹拂着他柔软的发丝和额前的碎发。
顾曦柚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大大的笑容，用力地挥舞着白皙的小手，唇瓣开合，似乎还在无声地说着“再见”。
那模样，天真烂漫得如同画卷中最灵动的一笔，带着能照亮孤寂长夜的温暖光芒，深深地印刻在了韩清宴的眼底。
直到马车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韩清宴才缓缓收回目光。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温暖的豆沙糕，指尖微微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