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河畔,晨曦刺破铅灰色云层。
淡淡的腥气与未散的焦土味,拍打着岸边的琉璃河岸。
“咳……咳咳……”
刺骨的冰凉,激醒了少女的脸庞。
空间撕裂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幕——谢墨寒猛地睁眼,决绝地挡在她身前,烙在她的脑海!
缗紫若猛地坐起,胸口剧烈起伏,环顾四周——
不是妙心阁,不是空间乱流,而是……牧马河畔?
她正躺在冰冷的琉璃河岸上,半边衣衫被河水浸透。
不远处,一道黑灰身影伏在岸边,一动不动,如墨长发散乱,遮住了侧脸。
谢墨寒!
缗紫若的心瞬间揪紧,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腕,感受到微弱的脉搏,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气息极其微弱,体内灵力乱如麻絮,最可怕的是,灵台处一片混沌,那缕她曾惊鸿一瞥的暗金残魂与湛蓝龙魄,此刻都感应不到,唯有一股温和却陌生的神力,勉强护住他的心脉。
记忆停在,昨晚谢墨寒为她挡上致命一掌的瞬间。
“谢墨寒?谢墨寒!”
她轻轻拍打他的脸颊,输入一丝温和的灵力。
……
长睫微颤,谢墨寒缓缓睁开眼。
那双曾经冰冷的眸子,此刻却像被水洗过的琉璃,清澈见底,映着晨曦和她焦急的脸庞,充满了全然陌生的迷茫。
“你……是谁?”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带着孩童般的困惑。
“我……这是在哪里?头好痛……”
失忆了?
他竟然不认识我了?
缗紫若的心,猛地一沉。
是空间撕裂的冲击,还是他体内那两股力量对抗的结果?
抑或是……别的什么?
看来神龙敖烬前辈所言的洗尽前尘之人,不会是他吧?
她强压下翻涌的疑虑,尽量放缓声音:“别怕,你受伤了。我叫缗紫若,这里暂时安全。”
“缗……紫若?”
他喃喃重复,眼神依旧迷茫,却在她试图扶他坐起时,下意识地攥住了她的袖角,流露出全然的依赖。
这份依赖,与他以前或疏离或隐忍的姿态截然不同,让缗紫若心情复杂。
就在她检查他体内情况时,眉头越皱越紧。
噬心蛊毒依旧盘踞,却与那股温和的神力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甚至……在缓慢地被中和?
这绝非寻常现象。
失忆,是神龙所为,而神龙敖烬的龙魄又去了哪里?难道眼前之人的意识,已被那谢无霜的残魂……这个噬心蛊毒为何还在他体内,毫发无损?
他此刻的纯净,究竟是劫后余生的本能,还是……更高明的伪装?
“神女!小紫若——”
远处传来呼喊,巫彭长老带着几名巫族侍卫匆匆赶来,见到她无恙,才松了口气,“你昨晚为何不归?总算找到你了!”
巫彭长老刚松了口气,目光随即落在她身边紧抓着她袖子、眼神茫然的谢墨寒身上,眉头立刻皱起。
“这位是……”
巫彭长老目光锐利地扫过谢墨寒,带着审视与警惕。他从未见过此人,尤其是此人此刻的依赖姿态,都显得极不寻常。
“长老,这位是……昨晚救了我一命之人!”
她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谢墨寒正悄悄弯腰,似乎想去捡地上的石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迷茫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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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皇城。
临时医帐内,药香与血腥气混合。
巫彭长老面色凝重地收回搭在谢墨寒腕间的手:“蛊毒入骨,与一股奇特神力纠缠极深,老夫行医多年,未曾见过如此复杂的状况。强行拔除,恐伤及根本,甚至可能刺激那隐藏的残魂……失忆,或许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
缗紫若的心沉甸甸的。
她看向安静坐在榻上的谢墨寒,他正低头看着自己包扎好的伤口,眼神纯净,对巫彭长老的话似懂非懂。
“长老,无论如何,请您尽力一试。” 缗紫若恳求道。
巫彭长老叹息点头,开始调配草药。谢墨寒虽失忆,却对药材流露出天然的好奇,安静地看着巫彭的动作,偶尔会指着某味药,发出简单的疑问:“这个,香香的?”、“那个,苦苦的?”
缗紫若在一旁协助,连续试了几种药性,精神疲惫。正当她揉着额角时,一杯温水递到了她面前。
是谢墨寒。他不知何时下了床,端着水杯,眼神清澈地看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累。喝水。”
很简单的话语,甚至有些笨拙,却让缗紫若的心湖泛起涟漪。她接过水杯,指尖与他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两人俱是一怔。谢墨寒迅速收回手,耳根微微泛红,低下头去。
这一刻,缗紫若心中的疑虑与这份不掺一丝杂质的善意剧烈交锋。她告诫自己不可轻信,眼前之人身份成谜,体内隐患重重。可面对这样一双眼睛,这样本能的关怀,她筑起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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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药帐篷内,气氛专注而凝重。
缗紫若与巫彭长老针对蛊毒特性,反复推敲药方。谢墨寒被允许在旁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药材。他学得极快,动作甚至带着一种久违的优雅与精准,偶尔提出的问题,虽言语稚嫩,却总能切中要害,让巫彭长老都目露惊讶。
“这味‘七星海棠’,性烈,若辅以‘寒玉髓’调和,是否可减其燥,增其透骨之效?” 他捏着一株药草,歪头问道。
缗紫若心中一动,这思路……绝非失忆孩童能有。但他眼神依旧纯粹,仿佛只是凭直觉发问。
她压下疑惑,耐心解释:“寒玉髓确可调和,但分量需极精准,否则药性相抵,前功尽弃。”
谢墨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低头研磨药粉,侧脸在炉火映照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宁静俊美。缗紫若偶尔抬眼,看到他专注的眉眼,看到他小心地将一只误入帐内、受伤的蝴蝶轻轻捧出帐外,心中那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角。
或许,无论他曾经是谁,此刻的他,只是谢墨寒。一个需要帮助,也愿意释放善意的伤者。
在一次尝试融合几种剧毒药材以毒攻毒时,药鼎突然剧烈震动,一股墨绿色毒气猛地溢出,直扑缗紫若面门!
“小心!”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猛地扑来,用后背挡住了毒气!
是谢墨寒!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却强忍着,回头对缗紫若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没事……你不疼,就好。”
缗紫若看着他背上迅速蔓延的毒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迅速出手封住他穴道,喂下解毒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你怎么这么傻!”
谢墨寒只是看着她,眼神依旧清澈,却多了些什么,轻轻摇头:“保护你,应该的。”
这一刻,缗紫若心中那座名为“怀疑”的冰山,轰然崩塌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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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营地,篝火噼啪作响。
经过连日不眠不休的尝试,结合谢墨寒无意中提供的思路,解药的研制终于看到了曙光。缗紫若坐在火边,看着不远处靠着一堆药材睡着的谢墨寒,他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朝着她的方向,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她心中有对解药有望的欣慰,有对谢墨寒伤势的担忧,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的暖流。
紫修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壶水,目光却冷静地落在谢墨寒身上。
“他的情况,巫彭长老已告知我。” 紫修的声音低沉,没有波澜,“身份不明,体内蛊毒与神秘力量共存,失忆真假难辨。紫若,他是最大的变数,是不稳定的根源。留在身边,如同怀抱随时可能炸裂的火山。”
缗紫若指尖一颤:“可他今日还救了我……”
“救你,或许出于本能,或许……是更高明的伪装。” 紫修打断她,眼神锐利,“我们不能拿整个巫族的安危冒险。必须送他走,去一个远离纷争的地方,对他,对大家都好。”
缗紫若猛地抬头:“可他体内的毒未解,失忆未愈,送去哪里?任他自生自灭吗?”
“我会安排人照料,直到他康复。但绝不能再与你,与巫族核心有所牵连。” 紫修态度坚决。
缗紫若看着火光下谢墨寒安静的睡颜,想起他清澈的眼神,笨拙的关怀,扑上来挡毒的背影……心中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紫修是对的,可情感上,她无法就这样将一个毫无自保能力、且刚刚救过她的人推开。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紫修说:“再给我三天时间。若三天内,他的记忆无法恢复,或者解药最终未能成功……我便亲自……送他走。”
紫修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点了点头,转身没入夜色。
缗紫若疲惫地闭上眼,心中一片混乱。
然而,就在她转身去看顾药炉的刹那,并未看见——
本该熟睡的谢墨寒,悄然睁开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