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帝宫,昆仑殿。
“宣——六殿下轩辕熙鸿觐见!”
传令神都昆仑殿,轩辕熙鸿的一袭月白云锦蟒袍,曳过白玉阶。袍摆暗绣的银丝鹤纹随步履流转,在晨光中似千星坠地,此刻正映着昆仑殿十二扇琉璃窗透入的霞光,正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鎏金御案前,轩辕襄执朱笔点破云龙宣纸,墨色浸染。
“众卿上奏六皇子的漫州事迹,当赏!”轩辕襄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依然保持着帝王的威严。
阶下内侍向前一步,展开诏书宣读道:“六皇子轩辕熙鸿,秉仁德而济苍生,持慧剑以斩灾厄。敕封鸿国公,赐建鸿国公府,赏金螭玉带,加食邑五千户。”
“谢主隆恩。”轩辕熙鸿垂首伏跪在地,声音平静无波。
“熙鸿啊,”轩辕襄微微倾身,枯掌按在鎏金龙椅,瞥了一眼那落在金砖的月白,声音忽然柔和了几分,“你总算有点轩辕皇子的模样,漫州事迹,终不负轩辕血脉。既有如此功绩,就莫再效闲散浪子行径。如今,寡人……只有你们兄弟二人,日后你要好好辅佐轩辕储君……”
轩辕熙鸿微微抬眸,只一眼就惊瞥帝父苍老许多:朝露晨光渐黯淡,岁月风霜染鬓白。
这位曾经叱咤九州的轩辕帝王,如今竟显得如此脆弱。
“此乃儿臣本分。”轩辕熙鸿广袖垂如云落,遮住眼底稍纵即逝的冰冷笑意,恍若寒潭映月时倏忽掠过的寒光。“儿臣谨遵圣训,定当尽心辅佐储君。”
朝堂上一时间静默无声,唯有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在晨光中缓缓盘旋。
“吾儿思衡,如今在何处?”轩辕襄猛然佝偻如霜打残荷,乌血喷溅在御前瑞兽香炉,泪目婆娑。“咳咳……你八妹晓婉呢,为何寡人许久未……咳咳咳……”
“陛下保重龙体!”
三百朝臣伏地稽首,玄色官袍如夜潮漫卷金砖,发出窸窣的声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朝堂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回禀帝父,”轩辕熙鸿上前一步,躬身禀告。“回禀帝父,儿臣刚得知,五哥可能已经古越荒地,与八妹正在巴蜀国境内。”
朝堂顿时哗然沸腾,大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
“肃静——!”掌印太监尖啸未落,才将骚动压了下去。
“巴……蜀?八荒之外……”轩辕襄浑浊泪光在血丝中凝滞,急促地喘息,内侍上前抚着他前胸后背。“谁知……咳咳咳……”
礼部尚书捻着花白长须,眯缝着眼睛上前奏道:“据老臣所记,等只查到《大荒经》中的沃民国,即可能是六殿下所言的巴蜀国。”他清了清嗓子,背诵起古籍中的记载:“有沃之国,沃民是处。沃之野,凤鸟之卵是食,甘露是饮。凡其所欲,其味尽存。爰有甘华、甘柤、白柳、视肉、三骓、璇瑰、瑶碧、白木、琅玕、白丹、青丹,多银铁。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是处,是谓沃之野。”
户部侍郎青玉笏板轻叩金砖,轻声补充道:“禀陛下,据传此地经西王母点化所成,国民寿长绵延。”
“这世间天地,竟还有未臣服轩辕帝国的领土,我要……”轩辕襄推开《大荒经》,捂着心口处,喉间痰音。“若如此……谁愿出使巴蜀国啊?”
“陛下三思啊!”太史令颤巍巍捧出斑驳玉简,声音发抖:“百年前,镇南军就是全军覆没在古越荒地啊!无一生还!”
朝堂唏嘘唏嘘声如秋叶坠潭,涟漪未起便沉入深渊。三百朝臣的玄色官袍凝成黑海,伏跪的背脊似暗礁蛰伏。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忽的,轩辕熙鸿的清声震彻昆仑殿:“儿臣愿为帝父分忧!”
话音刚落,轩辕襄迫不及待地拍案而起:“好!等你们平安归来,寡人定有重赏!”
众臣愕然,伏地噤声。这一突如其来的决定,让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
“儿臣……领命!”轩辕熙鸿月白蟒袍上的银丝云雷纹,此刻正吞噬着漏进殿隙的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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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霜浓,无名小院。
檐角铜铃无风自颤,惊落竹叶三片,正落在石案茶盏旁。
“简先生,巴蜀刚传回消息!”花悟自亭角旋身而下,隐在竹影中。“轩辕思衡已随神女入巴蜀国境,轩辕晓婉的噬心蛊已解。”
“当初借芷和之手附簪噬心蛊,他们竟能解?能解此蛊者,非巫彭莫属。”白绸垂袖的简先生,端起一盏清茶,吹散茶雾,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还有吗?”
“另外……”花悟顿了顿,呈上密信。“巴蜀国已传开,太子杜恒泰有意向轩辕帝国提亲,迎娶轩辕晓婉。”
“这倒是个好时机!”简先生垂眸振袖,卷起案上算筹。“也该将巴蜀消息透给宫里的那位了。花悟,你先行动身巴蜀筹备起来。”
“是!”花悟领命,纵身离去。
简先生独自坐在院中,指尖轻轻敲打着石案。月光照在他半张脸上,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低声自语:“轩辕帝国……是时候该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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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钟声响彻九重宫阙时,轩辕熙鸿月白蟒袍掠过蟠龙柱投下的残阳。
“六殿下,听朝臣路过都在说,您此行太过凶险……”哑奴苍老的指节扣住车辕。
轩辕熙鸿轻笑一声,拈起车帘流苏把玩:“凶险何惧?星垂平野,月涌大江,不过江湖一苇;雪拥蓝关,雾锁昆仑,无非天地微尘。……这宫阙里,何曾有过安稳?荣华似雪,积得愈厚,愈衬得人间寒彻。”
他回望刚才走过的宫门,眸间映着那年十二岁的自己,从宫门踱出,迎面走来。那时的他,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对父爱充满憧憬。
轩辕熙鸿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哑奴,他赐我金鞍玉勒,却吝半句暖语。终究他只愿给我荣华富贵,却不愿给我半分父爱。”
哑奴沉默不语,只是轻轻为他披上一件外袍。
马车缓缓驶离宫门,轩辕熙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