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余烬化作缕缕青烟,在祭神殿残垣间缱绻不散,恍若万千亡魂执念未消,反而在空中交织成模糊的符纹。
谢墨寒盯着符纹倏然变色,刚要开口警示,——
蓦然间,一声轰隆巨响震彻祭神殿的死寂,那具黯淡无光的水晶棺椁,突然震颤,竟自内而外迸裂作万千星碎!
“小心!”轩辕思衡猛地将缗紫若往身后一拉,掌心紫萱徽记骤然发烫。
冰晶碎片如流星般四散,砸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部分碎片甚至带着锋利的棱角,擦过隐昔的玄甲,划出一道火星。
一片齑粉。
“棺椁……碎了?”
缗紫若踉跄后退半步,还未从棺椁碎裂的震惊中回神,霜睫轻颤间映出惊心动魄的一幕:棺盖之上镌刻的五凤纹章骤然苏醒,金翎流转间迸出霞光万丈,玄奥符文明灭如呼吸。
那凤凰竟活生生引颈长鸣,清越啼声震碎冰棱。它们九转朝仪间羽翼舒卷,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化作流光将尚在愣神的缗紫若牢牢裹住,直冲冰晶穹顶!
“紫若!”轩辕思衡伸手去抓,却只扯到一片被气流掀起的衣角,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心头发紧。
祭神殿的八根龙柱应声震碎,龙纹石雕轰然倒塌,激起的漫天冰雾瞬间遮蔽视线。隐昔下意识将轩辕思衡护在身后,腰间短刃出鞘,劈开迎面砸来的石块:“五殿下,往左侧退!”
话音未落,中央那十丈冰晶巨树已开始倾斜,冰棱如暴雨般坠落,砸在琉璃地砖上发出“咔嚓”脆响。
冰棱坠落的间隙,众人忽然听见天河倒泻之声,抬头便见穹顶裂开一道丈宽缺口,千钧寒水挟碎冰倾注,琉璃地砖竟绽开冰晶霜花,根本来不及躲避。
寒水砸在身上如刀割,轩辕熙鸿的银白大氅瞬间被浸透,他死死攥住雪禅的手腕,将人往石柱后拽:“抓稳!别被冲走!”
雪禅却趁乱将手探入怀中,指尖触到雕花木匣的锁扣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缗紫若被凤凰虚影托在半空,低头望着下方翻滚的寒渊。她想挣脱束缚下去救人,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按住,泠泠之音未及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轩辕思衡已被涡流卷向寒渊深处,月白锦袍在暗流中如凋零的玉兰。其他人也已随涡流卷入寒渊深处。
最让她心惊的是,紫修正试图逆流而上,冰晶龙骨剑在水中划出碧色光痕,却被突然坠落的冰棱砸中肩头,身影瞬间被涡流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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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修消失在寒水中的瞬间,冰晶龙骨剑突然从水中弹起,剑身上的霜纹竟开始褪色——这柄伴随紫修多年的神剑,难道要在此刻失去灵力?
而此刻,唯余五色凤凰翎影穿透层层水幕,在冰晶折射间化作百道虹桥。
“紫修兄!”轩辕思衡的声音从斜下方传来,他被涡流卷得打转,湖蓝袍角已被寒水浸透,“往虹桥……那里有光!……”
紫修循着声音望去,果然见五凤虚影凝成的光阶在水中若隐若现,他奋力划水,踏着光阶向上冲去。
寒潭底部,碎冰撞击在身上,激得紫修浑身震颤。他呛出几口寒潭水,冰冷的水流刺得喉咙生疼,却仍死死攥紧冰晶龙骨剑。方才被冰棱砸中的肩头传来剧痛,他却顾不上查看伤势,运转残余的灵力,逐浪瞬移,目光死死锁定上方的虹桥。
就在紫修即将触到虹桥时,寒潭底部突然传来异动,一双泛着幽蓝光芒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不知是什么生物正盯着他。
寒潭碎冰激得紫修浑身震颤,喉间呛出几口寒潭水。他攥紧冰晶龙骨剑,逐浪瞬移,踏着五凤虹桥,追随缗紫若而飞。
“抓住我!”
紫修跃至缗紫若身边,玄袍翻卷如墨云,冰晶龙骨剑铮鸣出鞘。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将冰晶龙骨剑横在身前,警惕地盯着下方的寒水。方才那双眼眸让他心头不安,这寒渊之下,恐怕藏着比冰晶巨树崩塌更危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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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而二人已悬于寒潭之上。
缗紫若青丝凝霜,发梢还滴着水珠,她俯望幽潭,声音带着颤抖:“他们仍在……”话未说完便要返身跃入寒水,却被紫修横剑拦住。
“我去!”紫修的声音不容置疑,“你刚经历传承,灵力尚未稳定,若再涉险,之前的传承就白费了!我去救他们,你就安心候在此处!”
话音未落,紫修斩断纠缠的青丝,刃锋已划开水面,水痕在剑下绽开,已然纵身跃入,此时,却见寒潭表面突然结起薄冰。
冰面如镜,映出上方不知何时出现的血月。暗红色的月光洒在水面,让寒潭更添几分诡异,连水流的旋转速度都慢了几分。冰面凝结的瞬间,缗紫若突然发现,冰面上映出的血月中,竟有一道玄色身影一闪而过,那服饰样式,分明是巫谢族的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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缗紫若站在虹桥上,三次呼喊“紫修”,却只闻水声汩汩,不见紫修应答。她握紧手中的巫神权杖,杖身的五色灵髓微微发亮,赤曜髓中的熔岩之息竟开始躁动——这是有邪祟靠近的征兆。
“千万别出事……”
她在心中默念,目光死死盯着寒潭表面的冰纹,生怕错过任何动静。她正要指尖凝出凰火诀时,寒潭骤起涟漪——
“紫若——”
俄顷,寒潭骤起涟漪,冰晶龙骨剑破水而出,剑刃上的霜纹已恢复光泽。紧接着,一缕紫发浮动间,紫修挟着昏迷的轩辕思衡浮出寒潭,他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周遭的寒水。
轩辕思衡被救上来时,他眉心的血痕未凝,与紫修面上冰泪同坠潭心。
“思衡!”
缗紫若连忙上前,接过轩辕思衡,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尚有呼吸后才松了口气。轩辕思衡的睫毛颤了颤,虚弱地睁开眼,攥住缗紫若的衣袖:“冰下……”话音未落,又昏了过去。
紫修喘息着轻声道:“但更蹊跷的是——”
随后,潭心浮起一只雕花木匣。——轩辕熙鸿与雪禅相携倚在匣上,慢慢露出水面。轩辕熙鸿面色苍白,却仍不忘调侃:“紫若!我来了!看来本殿下……福大命大,这般都死不了——就是这寒水,真是冷彻骨啊!”
雪禅扶着木匣,指尖悄悄拂过匣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方才在水中,她分明感觉到有东西在拉扯木匣,若不是轩辕熙鸿及时出手相帮,这神秘的木匣恐怕已落入寒潭深处。
“竟是冰湖别院!”
轩辕熙鸿拭去眉睫上的冰花,抬头望见不远处的檐角,青铜风铃在风中摇曳,传来泠泠清响,那声音熟悉得仿佛震碎了隔世的梦魇。
“破局之处,原是归途!”他没想到,寒渊之下竟藏着冰湖别院!
“周天轮转!”
望着那匾额“冰湖别院”四字,谢墨涵从水中仰面跃出,身上的水渍还在往下滴,却难掩兴奋,犹自大笑:“巫谢先祖当真玄妙通神!竟将生门嵌在死阵之内!若不是这寒潭导流,我们怕是永远找不到此处!”
随后,他灼灼目光却锁死雪禅怀中的木匣。
千重寒雾自湖面蒸腾间,众人怔望冰湖映着别院飞甍:
——正是冰湖!正是冰湖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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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湖别院。
紫杉凝霜,雪径蜿蜒至九曲朱栏。
谢墨寒玄色披风扫过廊下冰棱,突然停住脚步——之前,他竟未发觉到,这冰湖别院的廊柱上,刻着的巫谢图腾,竟还比巫谢祖祠的图腾多了一道纹路。
“这图腾……”谢墨寒伸手去摸,指尖刚触到纹路,图腾突然亮起红光,吓得他连忙缩回手,“有灵力波动!这图腾是活的!”
红光亮起的瞬间,整个别院的廊柱图腾都相继发光,形成一道红色光网,这光网究竟是防护阵,还是捕猎的牢笼?
雪粒簌簌落上玄青瓦当,谢墨寒正想破解光网,眼角余光却瞥见雪禅悄悄往紫杉林方向移动。他快步追上,将雪禅逼至飞檐鸱吻处:“弑神凤羽箭,当物归原主!”
他抬掌叩住雪禅身后的雕花木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祭神殿中,唯有他看得真切,雪禅趁众人关注缗紫若时,将那支消失的弑神凤羽箭藏入了木匣。
雪禅将后背的木匣紧紧抵住朱栏,脸上露出无辜的神情,声音柔柔弱弱:“奴家不知,小国师所言何物?这木匣,不过是奴家随身携带的胭脂水粉,怎会有……什么弑神凤羽箭?难不成对女儿家的胭脂也有兴致?”
“不必装模作样!”谢墨寒抓着木匣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锐利如刀,“方才在祭神殿,你趁冰棱坠落时,将箭藏入匣中,别以为没人看见!”
雪禅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却仍强装镇定:“小国师既说亲眼所见,那箭的样式总该记得吧?不妨说说,那箭长几寸,箭翎是什么颜色?也让奴家长长见识!”这一问,竟让谢墨寒语塞——当时混乱中,他只看清箭身赤红,却未留意细节。
“哦?小国师答不上来了?”雪禅的指尖轻轻游过谢墨寒的衣襟,霜睫轻颤,语气带着几分挑逗,“莫不是……”她忽然凑近,绛唇呵出白雾,温热气息拂过少年通红的耳尖,“小国师候着与奴家独处,才编造这般借口?”
谢墨寒倏然后撤半步,脸颊瞬间涨红,连忙负手挡在身前,声音有些慌乱:“此乃巫谢先祖之遗物!岂容你随意调侃!再不交,休怪我……”他没想到雪禅会如此大胆,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死死盯着木匣,生怕她趁机将箭转移。
“遗物?”
雪禅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广袖拂落肩头的碎雪,上前一步,手掌轻轻抚在谢墨寒的心口处,“据说千年前,巫谢先祖从灵山偷……”她故意停顿,看着谢墨寒变青的脸色,轻笑一声,“‘偷’字太难听,该说是‘抢’呢,还是说……”她的指尖在谢墨寒胸前一笔一画地写着“谢”字,“还是说,巫谢先祖也像奴家这般,在是箭上,将巫谢的姓氏刻在……心尖尖上?”
谢墨寒正要发作,突然听见紫杉林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雪禅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趁谢墨寒分神,猛地推开他,朝林内跑去。
谢墨寒更是凶狠地攥住她的腕间,用力推开她,再后撤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你……如何得知弑神凤羽箭的来历……你……背后的妙心阁,究竟是……”他喉间忽觉一阵寒意涌上,像是被霜雪噎住,斜眼间却见一片月白流光倏然而至。
是轩辕熙鸿来了!
“墨寒弟弟,这般拉扯,倒像是求娶不得的痴郎啊!”轩辕熙鸿如月光般悠然走来,一袭月白长袍,头戴素冠,手中折扇轻摇。他执扇上前,轻轻挑开谢墨寒的袖腕,语气带着戏谑,“若是对雪禅姑娘有意,不妨让为兄帮你牵线,何苦这般剑拔弩张?”
“与你何干?”
谢墨寒转身甩袖冷哼,目光却仍紧盯着雪禅。可就在这转瞬之间,雪禅已如流星般滑入旁边的紫杉古林,身影很快消失在树影之中,只留下一片被碰落的雪粒。
“唉,你瞧!姑娘害羞了!”
轩辕熙鸿收起折扇,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向谢墨寒,见他脸色铁青,又补充道,“别急,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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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湖台榭内,暖意融融。
银白鹤氅拂过雕栏上的残雪,轩辕熙鸿指间把玩着一枚墨玉棋子,“嗒”地一声落定在紫檀棋盘上。棋盘映着谢墨寒来回踱步的身影,他青玉冠上的缨带扫过石柱上垂挂的鎏金宫灯,惊得灯芯爆开几点星火,落在暖炉上,发出“滋啦”的轻响。
“墨寒弟弟啊,”轩辕熙鸿屈指叩响旁边的棋罐,暖炉腾起的熏香漫过二人衣袂,“你这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晃得我眼晕。有什么话不妨直言,何必藏着掖着?”
谢墨寒倏然驻足,抬掌覆住棋盘上的星位,阻止了轩辕熙鸿落子的动作,眉峰如聚起的远山,语气凝重:“你……六殿下……日日流连妙心阁,”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可曾见过掌事聋算背后的东主?……我总觉得,雪禅与妙心阁不简单!”
“哦?东主,另有其人?”轩辕熙鸿捏住棋子的指尖微滞,青瓷茶盏映出他眸中流转的月白流光。“莫不是……雪禅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般怀疑?”
“罢了,说了也未必有用。”谢墨寒话音未落,已旋身望向水榭另一端。他知道轩辕熙鸿虽看似纨绔,却心思深沉,若不是有十足的证据,他绝不会轻易表态。
他们再抬头望向水榭另一端。
轻纱帐内,紫修正盘膝而坐,掌心抵在缗紫若的后背,为她渡送灵力。缗紫若闭目打坐,眉头微蹙,似在消化传承中得到的信息。
谢墨寒抚过棋盘上的残局,轻声言语:“幼时听阿爹说弑神凤羽箭的传说,你我还总笑他拿话本唬人,说世上哪有能诛神的箭。谁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