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阳光透过扶风书院的檐角,将青石院落映成一片清澈的金黄。昨夜在檐下抱团取暖的翠鸟们,分飞在清澈的晨空中,翅尖带起的露珠,恰好落在轩辕晓婉的发间。她抬手拂去水珠,腕间银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把晨光都摇得叮当响。
“大家早安啊!”
轩辕晓婉清脆的嗓音打破了斋舍前的宁静,她拽着轩辕思衡的衣袖晃了晃,像只刚出笼的报春燕,“我来正式引荐——这位是我五哥,轩辕思衡!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轩辕皇子哦!”
隐昔立刻上前一步,腰间错银吞口刀鞘发出清越鸣响:“见了五殿下与八公主,还不速速行礼!”话音未落,轩辕思衡已抬手制止。
“都无需多礼。”
轩辕思衡目光扫过庭院里的众人,落在杜恒泰身上时微微一顿——那身绛紫锦袍在晨光里泛着柔光,料子竟比他这位轩辕皇子的常服还要考究。
“非常感谢诸位对舍妹的照拂。”他特意加重“诸位”二字,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缗紫若,她正低头用银簪挑开蒸笼,鬓边铃兰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恍惚间竟让他想起神都御花园里那株百年难遇的素心兰。
“五哥,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救命恩人!”轩辕晓婉突然拽住杜恒泰的袍袖,将他拉到兄长面前,脸颊泛起两抹红霞,像沾了晨露的桃花,“杜恒泰!他都背着我走过整整一夜呢!”
“晓婉!”杜恒泰慌忙想抽回手,指尖却不小心触到她温热的肌肤,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耳尖瞬间红透,“晓婉……公主莫要说笑,只是恰逢其会。”
“原来你就是杜恒泰。”轩辕思衡上前一步,拱手笑道,玄色蟒纹常服随着动作展开,绣线里的银丝在阳光下流转,“昨晚我可是听了一整晚你的名字。晓婉三句话都离不开你啊——说你会给她买包子买胭脂,说你会为她挡下所有的危险,还说……”
“五哥!你怎么说得好像我离不开他似的?”轩辕晓婉跺着脚嗔怪,指尖绞着鹅黄裙角,“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杜恒泰低头轻笑,晨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能得晓婉记挂,是恒泰的荣幸。是八公主谬赞了,当时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他转身从食盒里取出块绿豆糕,递到轩辕晓婉面前,“尝尝?捌万今早刚买的,还热乎着。”
“这二位就是紫若姐姐和紫修哥哥,他们也是兄妹!”轩辕晓婉接过绿豆糕,赶紧转移话题,像只受惊的小鹿跑到缗紫若身边,挽住她藕荷色的衣袖,“紫若姐姐的优点太多了,我都说不完!”
“幸会紫若娘子,幸会紫修兄。昨夜思衡与诸位有过一面之缘。你们叫我思衡便好。”轩辕思衡看着紫修的细心,心中莫名地嫉妒。
紫修正将一碟蜜饯推到缗紫若面前,闻言动作一顿,银箸在碟沿轻轻一磕:“不必幸会,不必多礼。我们今日便要离开,往后不必再见。”他的话音冷飕飕的,把方才暖融融的气氛都冻得僵硬。
“啊?什么离开?什么不相见?”轩辕晓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提高声音,手里的绿豆糕都差点掉在地上,“为什么要走?你们才刚来……”
“我们本就是路过而已。”紫修将最后一个肉包放进缗紫若碗里,动作轻柔得与他冰冷的语气截然不同,“杜恒泰也会跟我们走,是的吧。总不能一直耗在扶风书院里。”
“难道恒泰兄也……”轩辕思衡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碧螺春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杜恒泰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晓婉,我已将你安全交给你的五哥。这样……很好。”他低头喝粥,声音轻得像叹息,粥碗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也要按时吃饭,别总挑食。日后若有缘,或许还能再见。”
捌万啃着馒头,盯着自家殿下杜恒泰,含糊地说道:“公子你咋眼眶红了?遇见紫若姑娘是好事啊!咱们找了这么久的族人……”他继续大口嚼着,还冲着铃铛嘿嘿傻笑。“铃铛,这小菜你做得不错啊。”
铃铛拿起一个馒头塞进他的嘴里:“快别说了……吃你的吧!”
话未说完就被发财在桌下狠狠踹了一脚,疼得他闷哼一声,却看见铃铛正拼命朝他使眼色——整个斋堂除了稀粥碰撞碗碟的轻响,再无半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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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思衡望着缗紫若恬静的侧脸,心头却闷得发慌。
她正将一块糕点掰碎,一点一点喂给檐下的鸽子,阳光落在她发间铃兰上,美得像一场易碎的梦。轩辕思衡走上前,强笑道:“紫若娘子,若有难处,尽可告知本王。扶风郡虽不比神都繁华,但庇护几位……”
“不必。”紫修立刻打断,将缗紫若护在身后,像只警惕的孤狼,“我等外乡人,不敢叨扰轩辕帝族。”他瞥了眼杜恒泰,“收拾东西吧,辰时末就要启程。”
轩辕晓婉的眼泪“啪嗒”掉在绿豆糕上,晕开一小片油渍:“非要走吗?再多一顿饭,都来不及一起吃?”
缗紫若终于抬眼,目光落在轩辕晓婉泪痕斑斑的脸上,轻轻摇头:“聚散本是寻常事。”
轩辕思衡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涌出无限的怅然——相遇的美好,对于离别的漫长而言,宛如清晨的露珠,沉昏的晚霞,美好而短暂。“原来,相聚的每一刻,都是在为了告别而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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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卷着石榴花瓣掠过青石路,轩辕思衡正欲再说些什么,忽听得书院角门“吱呀”大响——只见一名灰袍官吏踉跄着冲进来,官帽歪挂在发间,玄色官袍下摆沾满泥浆,活像刚从护城河捞出来的落水者。却见一名官吏跌跌撞撞冲进书院。
“禀、禀告五殿下!”那官吏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袖口还在往下滴着污水,“郡守急报,城郊发现……发现疑似八公主的腰牌,……现事关命案,恳请五殿下,移驾府衙辨认!”
“啊,腰牌?”轩辕晓婉惊呼,下意识抓住杜恒泰的衣袖,“难道是我在神都被抢的那块?怎么会跑到雍州来?恒泰,你看——我当时撞到你时,就是因为有人抢走了我的腰牌……”
轩辕思衡眉头微蹙,将茶盏放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正好,我本就要找郡守调集药草和赈济难民。”他转身时又忍不住瞥向缗紫若。“怎么没见到谢墨寒?”
“哦,小国师一早就带人,去城北巡查,未归!”隐昔牵马过来。
“杜恒泰,你陪我去吧!”轩辕晓婉撒娇地拉扯着杜恒泰的衣袖。
“这……”杜恒泰红着脸,瞄着缗紫若的神情。
轩辕思衡也心头莫名一动,“恒泰兄,紫若娘子,不如同去看看?或许能辨认些线索。”
紫修刚要拒绝,缗紫若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腕,声音轻得像风拂柳叶:“也好。”
“嗯,我……我们一起陪你去!”杜恒泰拉起轩辕晓婉的手腕,早已走向马车。
“紫若!”紫修猛地转头,眼中满是不解,却在看到她眼底的坚持后,终究化作一声冷哼。
“派人知会谢墨寒,郡府衙见!”轩辕思衡更是迫不及待地喊道:“隐昔,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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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郡府衙前的青石板,被昨夜的暴雨冲刷得发亮,倒映着朱漆大门上的铜环。
布袋郡守带着属官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白花花的一片,像是刚从地里冒出来的蘑菇——他们头上都套着麻布口袋,连官帽都歪斜地扣在布袋外,远远望去竟分不清谁是主官谁是吏役。
“微臣扶风郡郡守钱启,参见五殿下,参见八公主,万福金安!”
为首的布袋郡守把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发出“咚”的闷响,身后三十余名属官跟着齐声附和。
“参见五殿下,参见八公主,万福金安!”
声音在空旷的衙门前回荡,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他的官袍下摆还沾着泥点,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从乡下疫区赶回来的,连衣袍都来不及换。
轩辕思衡勒住马缰,玄色蟒纹常服的下摆随着坐骑的呼吸轻轻起伏。他低头看着满地跪着的人,眉头微蹙:“都起来吧。”目光扫过钱启头上的布袋,忽然觉得有些荒谬——这位郡守竟连自己都裹得像个粽子,“好啦,摘掉布袋吧,我已查明此病并非传染疫症。”
钱启愣了愣,慌忙伸手去解头上的布袋,手指因紧张而发颤,扯了三次才把打结的布袋松开。露出的脑门上还留着勒出的红痕,他讪讪地笑道:“殿下英明!微臣这也是……也是怕惊扰了殿下和公主的圣驾。”
轩辕思衡足尖轻点下马,玄色锦袍掠过马鞍带起细微声响。隐昔忙疾步上前,双手稳稳接过缰绳。他自广袖中取出一张药方,素白指尖递出时,似是不经意间触到布袋郡守钱启时,覆着官服袖口的手——那温度冷得教人发怵,恍若握着一截冬日枯枝。
“断案之前,需先办妥三件要事。“
轩辕思衡指腹摩挲着药方边角,目光扫过众人,“其一,将此方誊抄百份,于各乡市集张榜公示,令各地郎中依方配药;其二,持我印鉴速往雍州府库,调集足量草药与粮食,务必让染疫者每日得饮热粥、敷用汤药;其三,命各里正逐户详查,着重盘问时疫初起前,有无携带丹州漆器的外乡人出现。唯有寻到毒源,才能根治这场灾祸。”
“是!微臣这就安排!”
钱启双手接过药方,像捧着圣旨般小心翼翼地双手盛着,转身就对身后的主簿喊道:“王主簿!你带三名文书去抄药方,半个时辰内呈于本官案头!要快!”话音未落,又指向左侧身形板正的县尉:“李县尉,你点二十名精干衙役,立刻随五殿下的亲卫去雍州府!不得有误!还有你,”最后指着捕头:“你率得力人手,以五里为界逐乡盘查,记住殿下说的,重点查漆器!外乡人!凡面生之人务必问清来龙去脉!”
属官们轰然应诺,转身四散忙碌。王主簿抱着砚台笔墨往内堂跑,砚台里的墨汁晃出几滴,溅在青石板上;李县尉点齐人手时,铁甲碰撞声叮当作响;捕头则招呼着衙役们牵马备行,整个府衙顿时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喧闹得像要炸开。
轩辕思衡站在阶前,看着这混乱又有序的场面,忽然觉得这位布袋郡守倒也不是全然无能。他转身,身后的轩辕晓婉、杜恒泰、缗紫若等一行人也一同踏进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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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思衡端起茶盏,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他没喝,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水汽:“百姓们的粥和药,何时能到位?”
“回殿下,草药今夜就能运到一半,粮食明早必到。”钱启躬身答道,“雍州刺史是微臣的同年,见了殿下的手谕,定会全力配合。”
众人沉默地坐着,听着外面衙役们奔走的脚步声、马蹄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吆喝声。日头渐渐爬到中天,直到王主簿匆匆进来禀报,说药方已抄录完毕,正派人张贴,钱启才像是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殿下,诸事已安排妥当。”
轩辕思衡放下茶盏,茶已微凉。他抬眼看向钱启,目光陡然锐利:“那你查到投毒之人,还是查到毒源了?”隐昔和恰好踏入正堂的谢墨寒分立两侧,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啊……呃……这个……”布袋郡守钱启偷偷瞥了眼谢墨寒,见对方没什么表示,只好转向一侧的衙役,声音带着些微的慌乱,“还、还是先把那烧焦的男尸抬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