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声敲碎了书院的寂静,斋舍内烛火吹灭。
八公主绘声绘色地讲述一行波澜曲折的经历,讲着讲着,也把自己讲睡着了。
在轩辕晓婉的鼾声中,轩辕思衡望着妹妹脸上未擦净的草汁渍,不禁眉梢有笑。忽然想起幼时在御花园,她偷摘白牡丹被扎到手,哭着扑进他怀里的模样。那时她还是个说话奶声奶气的小团子,如今却能在疫病中跑前跑后,跟着缗紫若学捣药煎茶。
五殿下,该歇息了。
隐昔低声提醒,月光在他的甲胄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轩辕思衡摆摆手,看着隐昔和铃铛将轩辕晓婉抬上床,锦被下露出她攥紧的铃兰花囊——那是缗紫若送的。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在医棚看见的场景:缗紫若半跪在地上,给一个孩童敷药,素白的裙角沾满草汁,却笑得比春日里的海棠还要温柔。
这一夜,轩辕思衡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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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挟着药香掠过回廊,轩辕思衡踏着满地银辉信步而行,银白靴底无情地碾碎飘落的石榴花,嫣红的花瓣在他脚下化作细碎残痕,仿佛无声诉说着夜色的寂寥。
前方不远处,谢墨寒的厢房烛火通明,橘黄色的光芒透过雕花窗棂,将屋内的人影朦胧地投射出来,隐隐可见有人影来回踱步。他刚要抬手叩门,灯影却突然熄灭,窗纸上的人影瞬间消失,只剩下几缕摇曳的窗棂暗影在月光下晃动。
他的指尖悬在半空,却忽然想起白日里谢墨寒欲言又止的神情——自从进城后,这个向来直言不讳的墨寒弟弟便常常欲语还休,眼神中藏着化不开的忧虑。难道真如轩辕晓婉所说,他在城北发现了什么秘密?
中庭的石榴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树影,医棚里传来孩童的轻笑和书生的低语。……而轩辕思衡的眼前则回放着,第一眼见到白衣紫裳的女子时,她那温润柔和的言笑。一想到她,他就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不知不觉间嘀咕着:“紫若。”
忽然他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拽着缗紫若的衣袖,哭得像只淋湿的小雀:“呜呜……姐姐,我阿娘疼晕过去了……求求你,救救我阿娘……”女童小脸脏兮兮的,泪水在上面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眼中满是恐惧与无助。
缗紫若蹲下身,用帕子擦去女童脸上的泪痕:“别怕,姐姐这就去看你阿娘。”
她转身时,白衣紫裳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袖口绣着的星轨纹若隐若现。
轩辕思衡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纤瘦的身影。只见她在医棚里穿梭自如,指尖如灵动的蝴蝶,轻点患者的手腕,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放心吧,你阿娘是感染风寒,热毒未散,才昏睡过去的。”缗紫若轻声安慰着女童,“你在这里陪着你阿娘,我去煎药。”说罢,她转身离去,发间的铃兰花香气萦绕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轩辕思衡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朝着慎言亭的方向走去。夜风吹动他的衣袍,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此刻的他,宛如被命运牵引着,一步步靠近那个神秘而温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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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炉腾起的青烟如纱似雾,在慎言亭顶缓缓盘旋,与夜空交织成一幅朦胧的画卷。青铜灯树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将缗紫若的身影投射在亭柱上,她垂眸专注研磨草药的侧影,宛如从古老画卷中走出的仙人。轩辕思衡伫立亭外,望着她指尖灵巧地将如意草与薄荷混合,动作轻盈而优雅,不禁想起轩辕晓婉描述过的画面——在月光下会浮现凤凰虚影。
他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定石臼。果不其然,草汁在捣碎的瞬间泛起微光,金色的光芒缓缓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轮廓,光影摇曳间,仿佛要冲破石臼的束缚,翱翔天际。凤凰虚影在月光下愈发清晰,竟绕着缗紫若发间铃兰花盘旋数圈,才渐渐消散于夜风中。空气中飘散着草药的清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神秘气息,将这份初逢的悸动,悄然编织进静谧的夜色里。
“你是来取药的吗?”
缗紫若的声音如潺潺溪水,清澈而温柔地问道。她转身的刹那,发间的铃兰花轻轻晃动,袖口绣着的星轨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轩辕思衡这才看清,她腕间戴着的时空之鳞泛着幽蓝,正是白日里晓婉描述过的 “会发光的玉佩”。
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紧张,轩辕思衡原本精心准备的开场白,此刻却成了被风吹散的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慌乱:“我……呃……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呃……晓婉总提起你,说你医术高明……说你很美……”话一出口,他便懊恼不已,恨自己在心仪之人面前如此笨拙。
缗紫若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如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桃花,甜美而动人。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更添几分出尘之美:“原来你就是挂在她嘴边的五哥哥啊——轩辕五殿下。”
她莲步轻移,手持药方款步走来,指尖递过药方时,不经意间掠过他掌心。刹那间,轩辕思衡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 —— 那是自进城后便时常出现、时隐时现的灼痛,可此刻,这疼痛竟化作丝丝暖意,顺着掌心传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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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看去,药方上的字迹娟秀中透着一股劲力,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独特的韵味。在药方的最后,还画着一朵小小的铃兰花,栩栩如生,仿佛带着淡淡的香气。
“紫若娘子的字,如同其人,别具一格。”轩辕思衡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试图找些话题,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至于药方……”缗紫若微微颔首,眼中未起涟漪:“殿下谬赞。这如意草虽能解此毒,但想要根治,还需查明毒源。”她的声音平静,却暗含深意,仿佛穿透了夜色,看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轩辕思衡心中一动,往前半步,急切地问道:“不知紫若娘子对毒源可有头绪?如今扶风郡百姓深受其苦,思衡愿倾尽所能,还百姓安宁。”他的眼神坚定而诚恳,带着想要为百姓排忧解难的决心,也带着对缗紫若的期待。
缗紫若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时空之鳞,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说出心中所想。良久,她轻声开口:“毒漆藤生于西荒,寻常人难以接触。此番在中原大规模出现,背后定有庞大的势力操控。近日我们在城南仓库发现西域漆器,夹层里藏着毒漆藤的枝蔓……”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警惕地环顾四周,仿佛担心隔墙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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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思衡还欲追问,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骤雨般由远及近,划破了慎言亭的静谧。
走在前面的几个书生模样议论着:
“你们听说了嘛,轩辕帝王的五皇子来雍州啦!”
“来得真是时候啊。这可是他的封地,总是要管的吧。”
“谁说不是呢,他有心思治理荆州,总不能放着雍州,坐视不管吧。”
“唉,我们今日又是白跑一圈。根本查不到毒源。”
……
“紫若,城南的水井又被投毒了!”
紫修身影疾掠而来,衣袂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得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翻飞。他尚未停稳身形,高声喊道。嗓音中裹挟着焦急与怒意,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紧随其后的杜恒泰,锦袍沾满泥泞与尘土,发冠歪斜,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狼狈不堪。他手中紧攥着半幅舆图。
“毒源?” 轩辕思衡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跨步上前追问,袍角扫过地面发出 “沙沙” 声响,“能否详细说说?”他急切的态度展露无遗,甚至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然而,紫修瞥了一眼他,心中咯噔一下:那正是缗紫若用万毒解救下之人,他竟然才是真正的轩辕思衡!更是如临大敌般迅速侧身,不着痕迹地挡在缗紫若身前,眼神冰冷如霜,充满戒备。“且慢!” 紫修突然故意地大喝一声,“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轩辕思衡正要开口时,隐昔走了过来。
“五殿下,我来给您送件披风!夜里……”隐昔跑了过来。
“五殿下?”众人一愣,连忙跪地叩拜。唯有杜恒泰、缗紫若和紫修,三人站在原地。
“各位快请起!”轩辕思衡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他们。“我正是轩辕思衡,请教各位,什么毒源?具体何事?”
齐刷刷地盯着他,瞬时沉默。
紫修语气充满戒备,打破沉默道:“五殿下既为雍州之主,这查探毒源、守护封地的重任,本就该由殿下挑起。我们这些外乡人,不便插手太多。”
杜恒泰虽神色疲惫,仍强撑着上前拱手行礼:“紫修所言极是。我们在城南废宅发现了毒漆藤的残枝,还有这半幅舆图……” 他晃了晃手中地图,“上面标注着多个可疑地点。如今殿下既已到来,后续调查与防控,还望殿下主持大局。” 说罢,他将地图递出,目光诚恳。
缗紫若微微皱眉,轻轻摇头,发丝间铃兰花随之轻颤:“五殿下既为雍州主,自当明白,控制疫病、追查真凶,刻不容缓。”她的声音平静,却暗含催促之意。
轩辕思衡怎会轻易放弃,向前一步,目光坚定而诚恳地道:“如今疫病肆虐,百姓深陷水火,本皇子定不负雍州百姓,只是还望诸位能助我一臂之力,共查真相。”
紫修冷哼一声,语气带着疏离:“五殿下身份尊贵、能力超群,这等事务想必不在话下。我等明日便启程离开,不再叨扰。” 话语中满是推脱之意。
隐昔此时上前一步,挡在轩辕思衡身旁,警惕道:“我家殿下已决定明日发布公告,调集周边郡县的粮草和药品。既有心彻查,诸位若知晓内情却藏着掖着,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就在这时,慎言亭陷入短暂沉默。
“五殿下若要发布告,”片刻后,缗紫若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却暗含深意,“需着重说明如意草的采集方法。此草喜阴湿,多生于老宅墙根或水井旁……”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语气也变得更加凝重,“尤其要提醒百姓,莫要饮用城外河流的水。”
轩辕思衡敏锐地注意到她特意加重了 “城外河流” 四个字,心中猛地一动,追问道:“紫若娘子是否怀疑,毒源与城外运输有关?”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缗紫若,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缗紫若与杜恒泰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口道:“五殿下明日可先派人发布解药告示,还请严查进出货物。我们今夜便将整理好的线索交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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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敲过五更,夜色渐淡,黎明的曙光即将破晓。
“敢问,我们可曾相遇过?”
轩辕思衡却仍站在慎言亭前,久久不愿离去。缗紫若已经回去休息,亭中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和未燃尽的药香,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孤寂与惆怅。
“五殿下,夜深露重。”隐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担忧。他走上前来,为轩辕思衡披上披风,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药方上,“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城南探查?”
轩辕思衡摇头,目光坚定地落在远处的城墙:“明日先发布告,调集如意草。至于毒源……”他想起缗紫若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暗自思量,“让谢墨寒去查西荒商队的底细。我倒要看看,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