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连滚爬回围场县城的。
他浑身破烂,脸上、手上全是刮伤,棉袄被荆棘扯得开了花,棉花絮子都裸露在外面。
失魂落魄地刚迈进围场县城门口,就被两个日本宪兵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直接拖到了长谷川的办公室。
长谷川此时正背对着门口,望着墙上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而田中副官则是站在一旁,神色肃重。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地上隐约能看到没清理干净的茶渍。
“太……太君……”黄金镐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长谷川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像淬了冰,死死钉在黄金镐身上。
“黄队长……”长谷川一字一顿,声音听上去不高,却让黄金镐如坠冰窟,“你滴,回来了。很好,告诉我,你的队伍呢?你的任务呢?”
“太君……卑职……卑职无能……”黄金镐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我们中了埋伏……在黑瞎子沟……游击队……他们人太多,火力太猛……赵秃子他们……都……都完了……”
“有多少人?”长谷川直接打断道,语气冰冷。
“啊?”
“游击队,有多少人?”
“看不清……漫山遍野都是……枪法准得很……起码……起码得上百人!”黄金镐为了推卸责任,下意识地把话往大了说。
“上百人?”长谷川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黄金镐,你滴,大大的谎话连篇!根据我以往对付冯立仁的经验,游击队,最多不过七八十个人!”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起来:“是你的无能!是你的懦弱!葬送了皇军精心特训过的部队!你,还有脸回来?”
黄金镐被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太君饶命!太君饶命啊!实在是游击队太狡猾……”
“够了!”长谷川厌恶地挥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你滴队长职务,撤销掉,关禁闭,听候处置!现在给我滚出去!”
两个日本兵像拖死狗一样把瘫软的黄金镐拖了出去。
长谷川烦躁地揉着眉心,对一旁的翻译官下令:“给承德司令部发电,汇报此次‘挺进队’遇袭失利,请求……将杉下足康的加强小队调来,并申请一批武器弹药,加强围场防务。另外,通知下去,全城戒严延长,对所有进出人员,尤其是青壮年男子,严加盘查!”
“嗨依!”
长谷川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韭菜沟的位置,眼神阴鸷:“冯立仁……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与此同时,韭菜沟游击队的二号备用营地里,气氛则要轻松许多。
战士们正在清点缴获的武器弹药,虽然疲惫,但脸上都带着胜利的喜悦。
于正来拿着一杆新缴获的三八式步枪,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咧嘴笑道:“冯大哥,这仗打得痛快!一下干掉三十多个二狗子,这特训也不怎么样啊,我看他田中还敢不敢再随便派人进来!”
冯立仁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他检查着几盒子弹,沉声道:“正来,先别高兴得太早。打掉了他的‘挺进队’,等于捅了马蜂窝。长谷川丢了这么大面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估计,他下一步,要么请求鬼子增兵,要么,会对老百姓下更狠的手。”
雷山在一旁吧嗒着旱烟,点头附和:“立仁说得在理。黄金镐这帮人不过是探路的,真正的硬仗,恐怕还在后头,咱们这点家底,可经不起折腾。”
严佰柯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低声道:“大队长,经过侦察的同志汇报,县城方向戒严了,盘查很严。另外……黑风岭那边,杨老六悄悄递了话过来。”
“哦?瞎老崔又说什么?”冯立仁问。
“他说,据坊间消息传来,长谷川这次发了大火,撤了黄金镐的职,还往承德发了电报,可能要调鬼子兵过来。他还说……”严佰柯顿了顿,“让咱们早做准备,如果风紧,赶紧扯呼。”
于正来啐了一口:“这老狐狸,倒是消息灵通!就会卖嘴!”
冯立仁沉吟片刻:“瞎老崔他在示好,也是撇清关系。不过,这消息很重要,佰柯,加强对外围的侦察,特别是通往承德的方向,一旦有鬼子调动的迹象,可看情况酌情处理!”
“明白!”
而此时在围场县城里,龙家大宅内,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龙千伦听着老管家打听来的消息,先是愣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扭曲的快意。
“全军覆没?黄金镐被撤职查办?哈哈哈……”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好!好得很!长谷中佐啊,你莫以为换了条狗就好使了?看见了吧?这围场县的水,深着呢!可不是你换一两个人就能搅动的!到关键时刻,您还得找我!”
龙母站在一旁,却是忧心忡忡:“伦儿,你还笑!游击队这么厉害,连田中都吃了亏,这……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龙千伦止住笑,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和算计,“娘,这对咱们,可未必是坏事!长谷中佐吃了亏,就得用人!他能用谁?现在保安队那帮废物已经证明不堪大用了!他最终,还得靠你儿子我啊!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儿子就能继续领兵去对付冯立仁!”
龙母闻听此言,也跟着笑道,“那这样我儿子可是又能支楞起来了,等日后那就能好好收拾那钱举人老东西了,他那日可没少拾掇你娘我。”
“知道了,等我东山再起,这帮墙头草,有一个算一个,看我不把他们送进地牢,我就不姓龙!”
他站起身,在屋里又踱了几步,语气变得兴奋起来:对,得想办法给还在保安队里的几个老弟兄递个话,让他们稳住,别跟着田中那厮瞎折腾。告诉他,我龙千伦,还没倒!”
街面上,百姓们也在私下里传递着“挺进队”覆灭的消息,虽然不敢明说,但那眼神交汇之间,都带着一种隐秘的畅快。
福顺杂货铺里,王有福一边给老主顾们称着盐,一边听着街坊的低语。
“听说了吗?进山的那帮‘挺进队’,一个都没回来……”
“该!让他们帮着鬼子祸害人!”
“小声点……不过,山里的好汉,真是这个!”有人悄悄竖起大拇指。
王有福不动声色地听着,手下称盐的动作却格外稳当,这一次大捷如同吃了蜜糖一般,但他又开始忧心长谷川下一步的动作。
“现在城门口的守卫人数更多了,这每天的巡逻队一天更是巡八趟!我该怎么把消息带出去呢?”王掌柜内心念着,以至于手上多加了把盐而不自知。
塞罕坝的冬天,朔风凛冽,但人心深处的火种,从未熄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