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县公所内,龙千伦刚从汽车上下来,一进屋内,就转身脱掉身上的裘毛大衣,扔到跟随一旁的副官身上。
屋子里的火炉像是早就被人提前特意点好了的,炉火映照着龙千伦那志得意满的脸,令他看上去又是神采奕奕的。
尽管长谷川之前有提醒他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但看着桌上那份由文书精心润色、夸大其词的“捷报”抄件,他依然感到一股权力在握的热流涌遍全身。
冯立仁看起来是销声匿了,砬子沟周边也“清净”了不少,这让他觉得自己之前的“铁腕”手段卓有成效。
“不过,光靠杀和赶,还远远不够。”龙千伦对垂手侍立的副官和其他几个心腹中队长说道,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办公桌,阴鸷的眼神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长谷川太君高瞻远瞩,‘无人区’是断绝土匪根的绝妙良计。要我看咱们现在,得把剩下的这些‘归顺’了的人都牢牢攥在手里!”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张斑驳的县境图前:“第一,在所有人圈和已经控制了的村庄,全面推行‘保甲连坐’。
十户一甲,十甲一保,互相监视,一人‘通匪’,全甲连坐!我倒要看看谁还有哪个敢跟这山里的老鼠眉来眼去!”
“第二,”他转过身,语气加重,“严格控制粮食、盐铁、药品!
尤其是靠近山边的部落,口粮按人头定量,只够吊命!所有集市交易,必须由保安队核准!我倒是不信,冯立仁他们就算光啃树皮又能啃多久!”
“第三,征发民夫不能停!‘青峦计划’虽然暂时放缓,但通往各据点的道路、电话线必须畅通!
把那些青壮都给我用起来,不能让他们闲着生出异心!告诉他们,好好干活,为了重建围场的参天大树,给我玩死命干!不然,可没有稀粥喝!”
副官连忙记录,并奉承道:“队长英明!此三管齐下,定能让冯立仁残部成为无水之鱼,无根之木!”
龙千伦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对了,还有先前在集市里那个卖山货的孙永福,加上他那个在队里的外甥王茂才……都给我暗中盯着点。
上次集市的事,听我娘讲起来,我这心里都还不痛快,给我好好盯着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把柄交到我这里。”
他要用恐惧和控制,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这片土地牢牢笼罩。
承德,日军某高级指挥部,与围场县的闭塞不同,这里的指挥部更显冷清、肃穆,带着一种更高层级的、冰冷的官僚气息。
长谷川军容一丝不苟,挺直脊背,站在铺着将官呢的办公桌前,向一位肩章上星光更多的、面容精悍的中年军官——黑田大佐,进行着例行汇报。
他语调平稳,措辞严谨,既突出了在围场地区“肃正”取得的“进展”——
“成功压缩匪区”、“初步建立‘无人区’概念”、“有效维护了主要交通线及‘青峦计划’部分设施”,也谨慎地提到了“残匪化整为零,利用复杂地形周旋,短期内难以彻底根除”的困难,并将部分物资损耗和进度迟缓归咎于“当地资源贫瘠及部分归顺民众之惰性”。
黑田大佐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目光锐利,似乎能穿透长谷川精心准备的报告。
“长谷君,”听完汇报,黑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的报告,司令部看过了。在围场那样偏远贫瘠之地,维持现有局面,已属不易。”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你要清楚,帝国的重心,已不在此处。太平洋、东南亚,乃至对重庆的压力,才是关键。关东军的主要任务,是确保满洲后方的绝对稳定,以及对北方……可能出现的状况,总之,保持警惕。”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满洲及华北地图前:“对于冀热辽边境的这些零星抵抗,要的是‘控制’,而非不计代价的‘清除’。你的‘青峦计划’,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适当维持即可。
重要的是,确保通往北部边境的通道安全,以及……木材的稳定采集和输送。明白吗?
效率,长谷君,我要的是效率,以及在更大棋盘上的价值。”
这番话,虽然明面上没有没有严厉的苛责,也没有热情的褒奖,但这更像是一种基于全局利益的冷静权衡与任务再明确。
长谷川心中了然,他“旁系贵族”的身份和以往还算“稳妥”的表现,让他避免了直接的训斥;
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和他所负责的区域,在帝国战略中的优先级被降低了。
他无法获得更多资源来彻底解决问题,只能依靠现有力量维持一种“可控”的僵局。
“嗨依!卑职明白!定当竭尽全力,确保防区稳定,为帝国圣战效力!”
长谷川躬身行礼,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更深的冷酷悄然滋生。
他知道,回到围场后,他需要更加依赖龙千伦这类人,用更精细、也更无情的手段,来维系这表面的“平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在韭菜沟游击队营地里,冯立仁和队员们并不知道远方指挥部里的对话,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敌人策略的变化。
刘铁坤从下山路上又返了回来,痛骂道,“狗日的龙千伦,把路全都卡死了!这粮食要是再运不进来,咱们藏在山里的那点家底,撑不了太久了。”
严佰柯和雷终外出侦察回来,也带来了坏消息:“所谓的‘人圈’看守严得很,保甲连坐,山下的敌人每天巡逻活动范围好像也扩大了,像是在划地盘,想把我们彻底困死在这深山沟里。”
地窨子里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敌人虽然没有发动大规模扫荡,但这不断收紧的绞索,同样令人窒息。
冯立仁看着跳跃的灯火,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长谷川和龙千伦看来换了打法,想饿死我们,困死我们。
他们觉得我们是塘里的鱼,水抽干了,自然就完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定的面孔。
“但他们忘了,我们不是鱼,我们是塞罕坝上的樟子松!
再贫瘠的土,也能扎根!他们封了路,我们就找新的路!他们控制了大的村落,我们就去找那些更小的、更隐蔽的,甚至只有一两户人家的‘堡垒户’!
粮食不够,我们就勒紧裤腰带,想办法打猎,采集一切能入口的东西!但一定要以个人安全为第一目标。”
他的声音不算很高,却带着一种不屈的意志:小鬼子越是这么瞎折腾,就越能表明他们心里在发虚!
咬紧牙关,活下去,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