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启听完无尘的讲述,兴奋劲还没过,突然想起个要命的问题。
“等等!”
他挠着头在河边来回踱步,“咱们在这地底下待了这么久,连今夕是几月几日都不知道,怎么等五月初七?”
无尘也愣住了。
这确实是个难题。
“我记得咱们进常乐寺村那天,”
无尘努力回忆,“街上都在议论袁世凯称帝,应该是民国五年腊月,我们进村那天,是袁世凯称帝后第七天。”
林承启掰着手指头算:
“老袁是十二月十二日登基的...那咱们进村就是十二月十九?”
“没错。”
无尘点头,“我清楚记得,那天村里有人在烧袁皇帝的画像。”
“让我想想...”
林承启挠着头,“咱们在地宫待了多久?”
两人开始仔细回忆。
“刚进来那会儿,咱们在第一个石室困了两天。”
无尘说。
“然后走到河边用了一天。”
林承启接话,“在河边住的那段日子,我抓了二十七次鱼。每天抓一次,那就是二十七天。”
无尘补充道:
“后来发现密室,进去过三次。第一次待了半天,第二次两个时辰,第三次...”
她突然咳嗽起来,林承启赶紧递过水囊。
“第三次就是你中毒这次,大概三个时辰。”
林承启替她把话说完,“这么算下来,咱们进来差不多一个月零三天。”
他捡起一块碎石,在地上划拉:
“十二月十九进来,过三十三天...那今天该是正月二十二了。”
“等等。”
无尘突然说,“你忘了算闰月。今年是闰年,二月只有二十九天。”
林承启一拍脑门:
“可不是嘛!那今天应该是正月二十一。”
但他随即又发起愁来:
“可咱们怎么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万一把白天当黑夜怎么办?”
忽然,无尘站起身:
“我想到个法子。”
无尘指了指头顶的溶洞:“你仔细看。”
林承启抬头望去,发现溶洞顶端有条极细的缝隙,隐约透进些许光来。
“这个缝隙的位置...”
无尘解释道,“正午时分,会有一束光正好照在河中央那块青石上。”
林承启跑到河边一看,果然有块平整的青石,上面已经有一道淡淡的光斑。
“太好了!”
他兴奋地说,“那咱们只要每天盯着这块石头,就知道过去几天了。”
“还不够。”
无尘摇头,“我们还需要更精确的计时。”
她让林承启找来一根长树枝,插在青石旁。
又在树枝顶端系上一根细绳,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块小石子。
“这是日晷?”
林承启好奇地问。
“简易的。”
无尘说,“虽然不够精准,但至少能判断大概时辰。”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每天都准时守在青石旁观察日影。
“今天是二月初三。”
这天中午,林承启看着日影说,“离五月初七还有九十三天。”
无尘却皱起眉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让林承启把所有的记录重新核算一遍。
结果发现,由于地宫里分不清昼夜,他们漏算了两天。
“今天应该是二月初五。”
无尘肯定地说,“我们得重新调整计划。”
林承启哀嚎一声:“这不是要人命嘛!”
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
“没关系,咱们现在有了日晷,不会再算错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无尘又让林承启在石壁上划道,一天划一道。
就这样,他们终于建立了一套相对可靠的时间记录系统。
“现在可以肯定,”
一个月后,林承启看着石壁上的刻痕说,
“今天是三月初八。距离五月初七,正好还有六十天。”
无尘终于露出放心的神色:
“这次应该不会错了。”
林承启却突然想到什么,哭丧着脸说:
“六十天...咱们还得吃六十天的烤鱼。我现在闻到鱼腥味就想吐。”
无尘忍不住笑了:
“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天桥下的卤煮火烧...”
林承启仰天长叹,“还想喝豆汁,吃焦圈...”
“别做梦了。”
无尘打断他,“快去抓今天的鱼吧。”
林承启唉声叹气地往河边走,嘴里还嘟囔着:
“等到了明朝,我一定要吃个够本...”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分工合作。
无尘每天在青石旁观察日影的变化,林承启则负责在石壁上刻记号记录天数。
“日头一天比一天高了。”
无尘一边在青石旁做标记一边说。
林承启每天雷打不动地在石壁上刻下一道,生怕漏掉一天。
有时半夜醒来睡不着,他都要举着火把去数一遍刻痕才放心。
就这样过了约莫两个月,无尘通过观察日影的变化,确认现在应该是四月下旬了。
“再坚持半个月。”
无尘仔细核对着石壁上的刻痕和日影的位置,“等到五月初七那天,咱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林承启蹲在石壁前数刻痕,忽然拍着大腿叫道:
“坏了!我前天发烧睡了一整天,好像漏刻了一道!”
无尘心里一紧,连忙重新核算。
她对照日影的位置,又让林承启仔细回忆这些天的经历,问他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总算把日期重新确认清楚。
五月初六这天,无尘长舒一口气:
“明天就是初七了。”
林承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又强自镇定:
“小爷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明天子时三刻,带你去见见世面!”
无尘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提醒:
“别高兴太早。穿越时怕是要经历‘神魂离体’之苦,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吧!”
林承启拍拍胸脯,“再苦也比在这地宫里当鱼贩子强。”
第二天傍晚,两人用浸了水的布条紧紧蒙住口鼻,再次走进密室。
无尘仔细检查浑天仪的每个部件。
“记住,”
无尘神色凝重,“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松手。”
铜炉里的青烟越来越浓,带着一股刺鼻的金属味。
无尘与林承启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缓缓拉下了蒙面的湿布。
林承启被呛得咳嗽两声。
“集中精神。”
无尘低声道,“时辰快到了。”
她站在浑天仪前,深吸一口气,
“待会我喊开始,你就按照我说的顺序转动星盘。”
无尘指着浑天仪上的刻度,
“先转最外层对准斗宿,再转内层对准北斗,最后调核心转盘。”
林承启搓搓手:
“放心,我这三个月可不是白练的。”
子时将近,密室里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无尘低喝一声:
“开始!”
林承启立即转动转动最外层的星盘。
铜制的齿轮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星盘上的指针缓缓移动。
当最后一圈星盘归位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浑天仪突然泛起一层柔和的白光,那些刻在铜盘上的星图仿佛活了过来,在光芒中缓缓流转。
林承启看得目瞪口呆:
“我的天...”
林承启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像掉进无底洞一样往下坠。
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石壁像水面上的倒影一样波动起来。
他看见地宫上方浮现出另一番天地。
那是明朝的南京城,街市上灯笼高挂,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青石板路。
“抓紧!”
无尘的喊声在风中变得断断续续。
林承启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撕裂感,好像灵魂正被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
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地宫的壁画、河里的游鱼、还有从未见过的宫墙殿宇...
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
他感到手上一空。
“无尘!”
他惊慌地大喊,猛地睁开眼。
手心触到的是冰凉潮湿的石板地。
耳边传来打更的梆子声,还有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
寒风吹过,带着秦淮河特有的水汽。
他迷迷糊糊地想撑起身子,手脚却使不上力气。
这里是南京城的街巷,两旁是低矮的瓦房。
几个晚归的行人匆匆走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他四下张望,眼前一片模糊。
哪里还有无尘的影子?
回应他的只有夜风。
“喂!什么人!”
一队巡夜士兵举着火把走近,为首的士兵厉声喝道。
林承启想站起来,可手脚发软,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扶着墙勉强站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布旧袄的老太监快步走来,一把扶住他。
“哎哟我的小祖宗!可算找着你了!”
老太监声音尖细,带着焦急,
“病还没好就往外跑,冲撞了军爷可怎么好!”
他转头对士兵陪笑道:
“军爷莫怪,这是郑公公船上的小火者,前些日子病了,烧得糊里糊涂的。”
士兵举火把照了照林承启苍白的脸,摆摆手:
“既是病人,赶紧带回去歇着,夜里别在外头乱晃。”
“是是是,这就回去。”
老太监连声应着,半扶半拉地把林承启带离了主街。
两人拐进一条窄巷,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点着油灯,炕上铺着棉被,墙角堆着些杂物。
老太监把林承启扶到炕边坐下,叹了口气:
“小林子啊,你可把人急坏了!郑爷爷把你交给我照看,要是出点岔子,我这把老骨头可担待不起。”
他从桌上端来一碗药汤:
“快把药喝了。你说你,烧刚退就往外跑,要是再着凉可怎么办?”
林承启捧着温热的药碗,一些零碎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
咸腥的海风、高大的宝船、郑和严肃的面容...
他明白,自己这是成了郑和船队里那个叫“小林子”的。
“孙公公...”
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还认得我啊?”
孙太监松了口气,“前几日烧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记住了,你是郑和郑公公船上的小火者,名叫林小七,大家都叫你小林子。等你病好了,还得回去当差呢。”
林承启点点头,把药一口喝尽。
药很苦,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也许是药力发作,也许是穿越带来的疲惫,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歪在炕上睡着了。
孙太监替他盖好被子,摇摇头吹灭了油灯。
林承启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脑袋又沉又晕。
这是昨天吸入汞毒的后遗症。
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打量四周。
房梁低矮,糊着发黄的旧纸。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
这地方陌生得很。
后脑勺一阵抽痛。
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小林子?你可算醒了!”
一张黝黑的脸凑到跟前,带着汗味和海腥气。
林承启愣住了,这人长得真像袁府那个伙夫王二。
“王二?”
他哑着嗓子问。
“王二?”
对方一脸困惑,“小林子你睡糊涂了?我是李大海啊,船上的火长!”
林承启猛地坐直,顿时头晕眼花。
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粗布衣裳,腰上挂了个木牌,上面刻着“内官监随堂小林子”。
他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吓得叫出声。
“别嚷嚷!”
李大海赶紧捂住他的嘴,“郑大人正在休息,惊扰了他可不好。”
林承启浑身发凉。
他这是穿越了,还成了个太监?这运气也太差了。
他慌忙低头看去,身上穿着条灰扑扑的粗布裤子,裤裆空荡荡的。
他心里一沉,手忙脚乱地解开裤腰带。
“小林子?醒了?”
门外突然传来老太监沙哑的声音。
林承启吓得一哆嗦,赶紧系好裤子。
“病好些了就去把水缸挑满。”
老太监在门外说。
林承启胡乱应了一声,等脚步声远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重新解开裤子,仔细一看,还好,都在。
他整个人松懈下来,靠在墙上直喘气。
这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系好裤子走出门,午后的阳光照在院子里。
老太监正在扫地,头也不抬地说:
“磨蹭什么?快去挑水。”
林承启应了声“这就去”,心里却想着得赶紧找到无尘。
他一边往井边走,一边琢磨,既然自己附在小林子身上,那无尘会不会也附在别人身上了?
得想办法打听楚妃的消息,无尘很可能就在那里。
无尘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头顶是绣着繁复花纹的床帐。
空气里有檀香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点药味。
她想坐起来,却觉得身子沉得很,好像不是自己的。
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和恐惧涌上心头,这分明不是她自己的感觉。
许多陌生的画面在她脑子里闪过:
着火的宫殿、逃跑的人群、一个年轻男人模糊的脸,还有井水的冰凉。最强烈的是对“燕逆”的恨意和惧怕。
“唔...”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这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江南口音,根本不是她原来的声音。
“娘娘!您可算醒了!”
一个小宫女扑到床边,眼睛红肿,“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可把奴婢急坏了!”
娘娘?无尘心里一惊,是梦中的那个楚妃?。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成功了。
但马上又是一阵头晕,好像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在抗拒她。
那股悲伤恐惧的情绪再次涌来,让她喘不过气。
她定了定神,对着小宫女虚弱地点点头:
“...水...”
小宫女赶紧端来参汤。
无尘接过玉碗,动作有些生疏。
温热的碗壁传到指尖,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一边喝汤,一边整理着涌入的记忆:
这身体的主人姓楚,是建文帝的妃子。
宫变时她没跟上皇帝,慌乱中跳了井,后来被人救起。
现在和其他建文旧宫人一起被关在南宫,就像囚犯一样。
她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是一张二十出头的脸,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梳着端庄的宫髻,插着几支素银簪子。
本该是张明媚的脸,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愁云。
更麻烦的是,她能感觉到原主的意识还在,像只受惊的小鸟,蜷缩在她意识的角落里。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小宫女轻声问道。
无尘回过神,勉强笑笑: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你先下去吧。”
等小宫女关上门,无尘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在心里轻轻呼唤:“楚姑娘?”
“在...我在...”
一个柔弱的声音回应着,带着恐惧,“您、您是谁?为什么在妾身体里?”
无尘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不是坏人,只是个...借住的人。我不会害你,还想帮你。”
“帮妾?”
楚衣的声音充满苦涩,“妾的夫君下落不明,妾被关在这里,前途未卜...您要怎么帮妾?”
无尘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宫墙。历史上建文帝确实失踪了,他的妃嫔们结局大多凄惨。
她不敢细想。
“至少你还活着。”
无尘轻声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楚衣沉默片刻:
“您说话好生奇怪...不像中原人。”
无尘苦笑。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来自五百年后?
这个时代的人,怎么可能理解“穿越”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