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游乐园的摩天轮在暮色里像个锈蚀的巨人骨架,座舱空荡荡地悬在半空,随着晚风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哀鸣。李明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看着门楣上“梦幻乐园”四个字——“幻”字的右半边已经脱落,只剩下一个歪斜的“幼”,在残阳下拉出诡异的影子。
“就是这儿?”林薇拽了拽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手里捏着陈默的画稿本,最后一页的游乐园地图上,过山车轨道旁画着个猩红的螺旋符号,旁边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镜中藏眼,目中藏镜”。
“嗯。”李明掂了掂背包里的玻璃罐,罐子里的眼睛依旧沉睡着,只有在靠近“注视者”聚集区时,才会微微颤动,“陈默老师的标记很明确,‘养容器’应该在过山车下面的检修通道里。”
他们推开铁门,铁链摩擦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园区里格外刺耳。园内的杂草已经长到了膝盖高,彩色的塑胶地面被岁月啃噬得斑驳脱落,露出下面的水泥地。旋转木马的顶棚塌了一半,木马的脑袋大多不翼而飞,剩下的几匹歪着脖子,玻璃眼珠在暮色里反射着幽光,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这里以前出过事。”林薇忽然开口,指着不远处的碰碰车场地,“我小时候听我妈说,二十年前这里发生过踩踏事故,死了十几个孩子。从那以后,游乐园就生意惨淡,没过几年就倒闭了。”
李明的脚步顿了顿。踩踏事故,十几个孩子……足以滋生出巨大的“缝隙”。难怪“观察者”会选择在这里建“养容器”,这里的负面情绪早已浸透了土地。
他们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往过山车方向走,越靠近,空气里的腥气就越浓,混杂着铁锈和腐烂树叶的味道,让人胃里发紧。路过鬼屋时,李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张开的嘴,门楣上挂着的“欢迎光临”牌子断了一半,在风里来回晃悠,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扭曲的舞者。
“别看。”林薇突然拉住他,声音压得很低,“里面有东西在看我们。”
李明猛地回头,鬼屋入口的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细小的眼睛在闪烁,像夏夜的萤火虫,却透着冰冷的寒意。他立刻掏出打火机和酒精喷雾,指尖刚碰到开关,那些眼睛就“唰”地一下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游散者’。”李明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养容器’周围的‘注视者’会变得更活跃,它们喜欢藏在阴暗的地方。”
过山车的轨道像一条巨大的钢铁怪蛇,盘旋在园区中央,最高处几乎要触碰到云层。检修通道的入口藏在轨道下方的支柱后面,被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挡住,铁板上用红漆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显然是后来被人加上去的。
李明掀开铁板,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比之前在医院闻到的更刺鼻。通道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像一条通往地狱的喉咙。
“我先进去。”李明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陡峭的金属阶梯,“你在外面接应,保持通话。”
“不行。”林薇从背包里翻出一把折叠刀,打开刀刃,“上次在仓库你就一个人冲进去,这次必须一起。别忘了,我也是知道秘密的人。”
李明看着她眼里的坚定,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阶梯,金属阶梯年久失修,每走一步都发出“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通道里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布满了潮湿的苔藓,手摸上去滑腻腻的,像是某种生物的皮肤。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不是手电筒的光,而是一种诡异的、泛着冷意的蓝光。随着距离拉近,那蓝光越来越亮,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嗡嗡”声,和医院“养容器”发出的声音很像,却更密集,更尖锐。
通道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地下仓库,仓库的墙壁上嵌满了镜子,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有圆形的、方形的、菱形的,甚至还有碎裂后重新拼起来的镜片。蓝光就是从这些镜子里散发出来的,每块镜片里都倒映着无数只眼睛,黑的、白的、红的,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晕目眩。
仓库中央,矗立着一个比医院里更大的“养容器”。
那装置像是由无数块碎镜片拼接而成的球体,直径足有三米,表面流淌着蓝光,无数根透明的管子从球体里延伸出来,连接着墙壁上的镜子。管子里有黑色的液体在流动,仔细看去,那些液体里全是细小的眼睛,正顺着管子往镜子里钻。
而在装置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小丑服的男人。
他的脸被油彩涂得惨白,嘴唇红得像血,鼻子是个红色的圆球,看起来滑稽又诡异。他背对着入口,正踮着脚,围着“养容器”转圈,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
“镜中藏眼,目中藏镜……”李明低声念着陈默的话,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些镜子不是普通的镜子,而是“注视者”的“传送门”,它们通过镜子在现实世界里穿梭,而“养容器”则在源源不断地生产新的“注视者”,通过管子输送到镜子里。
“嘻嘻……又来新客人了。”小丑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睛是两个黑色的空洞,没有眼珠,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陈默的小继承者,还有……他的小徒弟?”
“你是谁?”李明握紧了背包里的玻璃罐,手心全是汗。这个小丑给人的感觉比医院里的金丝眼镜更危险,他身上的“注视者”气息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我?”小丑歪了歪头,油彩涂过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是这里的管理员呀。负责给孩子们……讲故事。”
他抬起手,指向墙壁上的镜子。那些镜子里的眼睛突然开始移动,像受到了某种指令,纷纷聚集起来,在镜面上组成了一张张孩子的脸,有男有女,表情天真,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你看,他们多喜欢听故事。”小丑的声音变得温柔,却让人头皮发麻,“只要听了我的故事,他们就不会再哭,不会再闹,永远留在这里陪我……”
李明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些孩子的脸,恐怕就是二十年前踩踏事故中死去的孩子!“观察者”不仅利用这里的负面情绪制造“注视者”,还在亵渎死者的灵魂!
“你这个疯子!”林薇忍不住骂道,握紧了手里的折叠刀。
“疯子?”小丑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刺破耳膜,“是他们先抛弃我的!老板说我讲的故事太吓人,把我赶走了!孩子们也不喜欢我!只有它们……”他指着镜子里的眼睛,“只有它们愿意听我说话!”
随着他的尖叫,仓库里的蓝光骤然变亮,墙壁上的镜子开始剧烈震动,无数只眼睛从镜子里钻了出来,像黑色的潮水,朝着李明和林薇涌来。
“小心!”李明将林薇拉到身后,猛地打开玻璃罐,将里面的液体泼向涌来的眼睛。
“滋啦——”
液体所过之处,眼睛们纷纷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一缕缕黑烟。但这一次,它们没有退缩,反而像被激怒的野兽,更加疯狂地涌上来,前赴后继地冲向两人。
“太多了!”林薇一边用折叠刀劈砍着靠近的眼睛,一边喊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李明也发现了不对劲。这些“注视者”的数量远超医院那次,而且似乎不怕玻璃罐里的液体了,只是稍微受阻,就立刻绕过攻击,继续前进。
“是镜子!”他突然明白过来,“它们能通过镜子无限补充!必须先毁掉镜子!”
他看向仓库角落里的消防栓,那里挂着一把消防斧。
“掩护我!”李明大吼一声,朝着消防栓冲去。
林薇立刻会意,掏出酒精喷雾,对着涌来的眼睛按下开关,同时点燃打火机。一道火舌窜出,瞬间点燃了一片“注视者”,惨叫声此起彼伏,暂时挡住了它们的去路。
李明趁机冲到消防栓旁,一把扯下消防斧,转身就朝着最近的一面镜子劈去。
“哐当!”
镜子应声碎裂,镜片四溅。随着镜子破碎,里面的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化作黑烟消散了。更重要的是,连接这面镜子的透明管子里,黑色液体的流动停滞了,里面的小眼睛也不动了。
“有用!”李明精神一振,又朝着下一面镜子劈去。
“嘻嘻……坏孩子,要受惩罚哦。”小丑的声音带着怨毒,他突然抬起手,指向仓库中央的“养容器”。
那由碎镜片组成的球体猛地裂开一道缝,从里面钻出一只巨大的眼睛,足有圆桌那么大,瞳孔是竖瞳,像蜥蜴的眼睛,虹膜上布满了细小的血丝,死死地盯着李明。
“小心!”林薇的惊呼刚出口,那只大眼睛就射出一道蓝色的光束,直奔李明而来。
李明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光束擦着他的胳膊飞过,打在身后的墙壁上。“轰”的一声,墙壁被打出一个大洞,碎石飞溅。被光束扫过的地方,苔藓瞬间枯萎,露出焦黑的痕迹。
“这是‘母眼’!”李明心有余悸,“是‘养容器’的核心!”
小丑站在“母眼”旁边,像个指挥家一样挥舞着手臂。“母眼”不断射出蓝色光束,仓库里的镜子也跟着震动,更多的眼睛从镜子里钻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李明和林薇背靠背站着,喘着粗气。消防斧在李明手里挥舞得越来越沉,林薇的酒精喷雾也快用完了,形势越来越危急。
“画‘归源印’!”林薇突然喊道,“用你的血!”
李明这才想起陈默教给他的符号。他立刻咬破指尖,正要往地上画,却发现地面上布满了镜子碎片,根本无处下笔。
“画在镜子上!”林薇看出了他的难处,指着一块还没破碎的大镜子,“镜子能反射‘归源印’的力量!”
李明眼前一亮,立刻冲向那面大镜子。“母眼”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再次射出蓝色光束。这一次,光束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林薇猛地扑过来,将他推开。
“噗嗤——”
光束正中林薇的后背。
她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后背的衣服瞬间焦黑,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林薇!”李明目眦欲裂,冲过去抱住她。
“别管我……”林薇的声音微弱,嘴角溢出鲜血,“快去……毁掉它……”
她抬起手,指向“母眼”,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陈默的画稿本。
小丑发出刺耳的大笑:“又一个牺牲品!真好!”
李明的眼睛红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林薇放在地上,站起身,眼神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他没有再去管涌来的“注视者”,只是死死盯着那只“母眼”,和它后面的小丑。
“你该死。”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力量。他掏出玻璃罐,将里面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
液体冰冷刺骨,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瞬间化作一股狂暴的力量,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他能感觉到,陈默的意识在他体内苏醒,和他的意识交织在一起。他的瞳孔里,螺旋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
“啊——!”
李明发出一声长啸,身体周围爆发出强烈的白光。那些靠近的“注视者”瞬间被白光吞噬,化作飞灰。他一步步走向“母眼”,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一道缝,缝里透出金色的光芒。
“不……不可能!”小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露出恐惧的表情,“你怎么能……和‘守门人’融合?”
李明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指尖的血不再是红色,而是变成了金色。他在虚空中画出“归源印”,这一次,符号不再是血色,而是由无数道金光组成,像一朵绽放的太阳花。
“归——源——”
随着他的低吼,金色的“归源印”朝着“母眼”飞去。
“母眼”发出惊恐的嘶吼,射出无数道蓝色光束,却被金光轻易撕碎。金色符号落在“母眼”上,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咔嚓——”
“母眼”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碎片四溅。仓库里的镜子也跟着纷纷碎裂,透明管子里的黑色液体凝固成块,里面的小眼睛彻底失去了生气。
小丑发出绝望的尖叫,身体开始融化,化作一滩黑色的粘液,被地面的裂缝吞噬。
金光散去,仓库里恢复了平静。“养容器”变成了一堆破碎的镜片,墙壁上的镜子全部碎裂,再也没有眼睛钻出来。
李明踉跄着走到林薇身边,将她抱起来。她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后背的青黑色还在蔓延,但速度慢了很多。
“撑住。”李明的声音带着颤抖,“我带你出去,找医生……”
林薇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陈默老师说……‘守门人’的血……能净化‘注视者’的毒素……”她指了指他嘴角残留的金色液体,“把你的血……给我一点……”
李明立刻咬破另一只手的指尖,将血滴进她的嘴里。
金色的血液进入林薇体内,她后背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伤口周围长出了新的肉芽。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好了……没事了……”李明松了口气,抱着她,一步步走出地下仓库。
走出游乐园时,天已经亮了。朝阳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远处传来警笛声,大概是有人听到了仓库里的动静报了警。
李明没有停留,抱着林薇上了车,朝着市区驶去。车窗外,废弃游乐园的摩天轮在晨光里沉默矗立,像一个卸下了重担的巨人。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陈默的画稿本上还有很多地名,还有很多“养容器”等着他去摧毁,还有很多“观察者”隐藏在暗处。
但他不再害怕。
他的瞳孔里,螺旋依旧在缓缓转动,只是不再冰冷,而是透着温暖的光芒。那里面,不仅有他的意识,还有陈默的坚守,有林薇的勇气,有所有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付出过的人。
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沉睡的林薇,又看了看前方初升的朝阳,踩下了油门。
路还很长,但他会一直走下去。
因为他是“守门人”,是光,是刺破黑暗的凝视。
而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终将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