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休整后的第七日,队伍终于穿过最后一道隘口,西京的城墙在晨雾中显露出熟悉的轮廓。
城门口,留守的官员与百姓自发相迎,但阿璃只在马车中短暂露面,便直奔北境城的帅府。
接下来的三日,是连轴转的军议、部署与备战。
墨羽的夜枭如蛛网般将情报从西域带回,柳彦舟与苏文清连夜推演沙盘,张猛、李明月则整编着陆续抵达的援军。
每个人都清楚,万魂窟的胜利只是暂缓了危机,真正的决战还在前方。
当又一个黎明来临——北境城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带着硝烟与血腥气的风,吹拂着城头猎猎作响的“燕云”战旗。
自驿站休整后重返西京,连日来的疲惫与紧张似乎暂时被压下,但更深的不安却在夜色中弥漫。
这夜,阿璃再度从噩梦中惊醒,她没惊动柳彦舟,而是独自迈上城楼。
阿璃站在城楼最高处,孕肚已十分明显,她单手轻轻扶着后腰,另一只手缓缓展开一幅巨大的西域舆图。
图上,代表大食国势力的朱红标记,已如毒疮般蔓延至疏勒河谷,距离北境城最后的屏障不足三百里。
她的指尖划过标记旁标注的兵力数字——十万,还有新增的“钢铁傀儡”图样,指尖微微泛白。
连续的战事与殚精竭虑,让她清瘦的脸庞更显轮廓,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
“殿下果真在此!各路援军已重新整编完毕。”苏文清快步登上城楼,官袍下摆沾着露水,手中捧着最新的军报与兵符,“张将军收拢楚王旧部残军一万两千人,已按您的指令,进驻黑风口要隘,深沟高垒,据险而守。李明月将军的燕云骑主力三万,完成补给,正在疏勒河谷东侧构筑防线,依仗地势,可最大限度抵消敌军骑兵优势。”
他顿了顿,指向舆图另一侧:“墨羽的夜枭暗桩已成功渗透敌后,最新密报显示,大食国主帅摩萨罗性情暴虐,但用兵谨慎,其先锋部队配有大量西域匠人打造的攻城器械。公孙姑娘带领药王书院弟子,已在城内搭建起三处临时药坊,日夜不休,炼制‘破邪丹’与改良后的‘赤焰弹’,足以应对常规的毒瘴与药人。”
阿璃的目光缓缓扫过城下正在操练的士兵方阵,那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上,有疲惫,有伤痕,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后的坚毅。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城楼上下:
“将士们!大食国狼子野心,视我大周如肥肉,视我百姓如草芥!他们的铁蹄之下,从无完城!但我们脚下,是北境!是先辈们用血肉铸就的雄关!我们的身后,是西京,是江南,是亿兆黎民的家园!”
她的手按在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悸动,语气愈发深沉而坚定:“我腹中的孩儿,尚未出世,便已随我们历经烽火。他日,我定要告诉他,这太平江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无数忠勇之士,是用断雪刀、银枪、夜枭的匕首,还有像赵岩将军那样,最终以热血洗刷过往的英雄们,共同守护下来的!”
“今日,我与诸位并肩!燕云骑在,北境永不陷落!生,我们同守此城!死,我们共赴黄泉!但要让敌人明白,想踏过大周的疆土,就得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城上城下,先是零星的响应,随即汇成山呼海啸般的怒吼,连天边的阴云都仿佛被这股冲天的气势震散了几分。
山呼海啸般的誓言中,阿璃的目光与台下的柳彦舟相遇。
没有言语,柳彦舟只是微微颔首,眼神沉静而坚定,仿佛在说:“无论生死,我都在。”阿璃心中一定,所有的忐忑瞬间化为钢铁般的意志。
柳彦舟走到阿璃身边,递上一个密封的铜盒:“这是用阴罗花残瓣与阳炎草心炼制的‘破魂散’精华,剂量虽少,但威力更强,或许能对摩萨罗的王牌起到奇效。另外,吴纲将军的信使刚到,他已从漠北各部征调两万熟悉地形的步兵,日夜兼程,最迟五日后便可抵达,届时我们便可对敌军形成夹击之势。”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轻烟般掠上城头,是墨羽。
他气息微喘,玄色衣袍上带着远途奔波的尘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殿下,柳先生!最新急报!摩萨罗并未因万魂窟之败退缩,反而亲率五万中军,明日拂晓将强攻黑风口!探子确认,军中除了五十具加强版的钢铁傀儡,还出现了一种新型的‘毒矛蝎兵’,行动迅捷,能在沙地中潜行,专攻马腿,十分棘手!”
张猛闻言,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出咔吧轻响,断雪刀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战意,在鞘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黑风口地势狭窄,易守难攻,但也容易被重型器械压制。末将愿立军令状,只要张猛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一个敌人越过黑风口!”
阿璃却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如刀,手指在舆图上黑风口两侧快速划过:“摩萨罗的目标就是凭借兵力器械优势,从正面碾碎我们。我们不能被动挨打。明月!”
“末将在!”李明月踏前一步。
“你率一万五千燕云骑轻骑,携带全部赤焰弹与三日干粮,即刻出发,从西侧死亡沼泽的隐秘小径迂回!我要你在摩萨罗主力开始攻城,阵型最密集时,出现在他的后方!焚其粮草,毁其弩车,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李明月沉吟片刻,道:“殿下,死亡沼泽小径隐秘,但若敌军有熟悉地形的向导,恐有埋伏。我请求携带墨羽麾下两名最擅长沙地追踪与反追踪的夜枭同行,先行探路。”
阿璃赞许地点头:“准!明月思虑周全,正体现我燕云骑临机决断之要义。”
“得令!”李明月抱拳,没有丝毫犹豫。
“张将军,”阿璃看向张猛,“你在黑风口正面,不必死守。依托工事,用滚木礌石、火油箭矢,层层消耗,拖延时间,将敌军主力牢牢吸在关前!公孙妹子,”
她又看向匆匆赶来的公孙婧,“你带人,在黑风口两侧崖壁预设破魂散陷阱,重点对付那些毒矛蝎兵和可能的药人!”
“文清叔,”最后,她看向苏文清,“统筹粮草辎重,安抚城内百姓,保证前线补给不能断!柳先生随我坐镇中军,协调各方。”
“遵旨!”众人齐声领命,眼神交汇间是无需言说的信任与决然。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北境城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阿璃走到柳彦舟身边,任由他为自己披上一件保暖的披风。
她望向西方天际,那里是黑风口的方向,也是李明月即将奔赴的险地。
“我们能赢吗?”她轻声问,像是在问柳彦舟,也像是在问自己。
柳彦舟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光坚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们已竭尽所能,问心无愧。剩下的,就是亮出我们的刀剑,让敌人看看,大周的脊梁,到底有多硬!”
城下,一队队士兵开始有序开拔,马蹄声、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汇成一股坚定的洪流。
而在遥远的西域,摩萨罗的金帐前,一场针对北境防线的风暴,也正在集结。
只是,无论是阿璃还是摩萨罗,都未曾察觉,在更深的阴影里,另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最佳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