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山脉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山风呼啸,卷起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冰刀。阿璃勒住马,抬手示意身后亲卫停下。
“就是这里?”她望向身旁引路的斥候老卒。
老卒点头,指着前方一道被冰雪覆盖的狭窄裂谷:“回大都护,天坑就在这裂谷深处。马进不去,得步行。”
阿璃翻身下马,紧了紧身上的玄色大氅:“留两人看守马匹,其余人随我进去。保持警戒,此地易设伏。”
“是!”十余名亲卫低声应命,迅速散开成警戒队形,刀出鞘,弩上弦,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崖壁。
裂谷幽深,仅容一人通过,脚下是厚厚的积雪和滑溜的冰层。寒风灌入,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更添几分阴森。
阿璃握紧腰间鎏金长刀的刀柄,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她感官提升到极致,耳中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谐。
突然,前方引路的老卒猛地停下,蹲下身,用手指抹开一处积雪,露出下面暗褐色的痕迹。
“血。”老卒声音凝重,“还没冻透,不超过半个时辰。”
阿璃眼神一凛。有人先来了?是敌是友?
“继续前进,加倍小心。”她低声下令。
越往深处走,血腥味越浓。很快,他们在一处转弯后发现了两具尸体。穿着吐蕃服饰,喉咙被利刃割开,血已凝固,死得悄无声息。
“是吐蕃亲王达玛的亲卫‘黑狼卫’。”老卒检查后沉声道,“好利落的手法,一刀毙命。”
阿璃心念电转。黑狼卫是达玛的王牌,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达玛阴谋败露后,赞普释放巴图家人,任命巴图为“北境-吐蕃互市总管”,常驻白水驿,负责维护边境贸易与情报互通。
巴图本意是加入燕云十八骑,助阿璃守住北境,然则赞普之命不可违,且巴图想借机推动赞普出台“互市优惠政策”(如吐蕃皮毛免税、北境药材平价供应),让双方边民切实受益,彻底稳定北境-吐蕃关系,亦是助力阿璃解北境之忧。
如今达玛黑狼卫复出,难道赞普又受其蛊惑,给予兵权?阿璃不禁暗自担心巴图如今的处境。
这么想来,北境仍然堪忧,吐蕃、突厥、契丹依旧存有诸多变数……
看来此间事稍平,得亲往吐蕃等国一行,以探个究竟。
然则眼前无法多虑,黑狼卫目标显然也是七叶莲心?或是…冲着她来的?那杀了他们的,又是谁?
“看来,有人替我们清了路。”阿璃冷笑,“加速前进!”
队伍再次移动,气氛却更加紧绷。沿途又发现十数具黑狼卫和看上云像马匪的尸体,皆是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仿佛黑暗中有无形的死神在挥动镰刀。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
一处巨大的天坑出现在眼前,坑底有幽蓝的寒潭,四周崖壁陡峭,零星生长着一些耐寒的植被。而在最高最陡的一处冰崖上,几株形如莲座、叶片分为七瓣的植物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莹光。
七叶莲心!
但阿璃的目光却瞬间凝固在寒潭边——那里赫然站着一个人!
黑袍,蒙面,身形瘦削,正低头看着潭水,仿佛在等待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
“萧大都护,恭候多时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亲卫瞬间将阿璃护在中心,弩箭直指那人。
“你是谁?”阿璃按住欲冲前的亲卫,冷静发问。此人能悄无声息解决那么多黑狼卫,绝非易与之辈。
黑衣人轻笑一声:“故人。受人之托,在此为大都护扫清些碍眼的虫子。”
“受谁之托?”
“一个希望大都护活下去的人。”黑衣人答得模糊,“也是…一个对姚知福和达玛的勾当,深感厌恶的人。”
阿璃心中急转。不是姚知福的人,也不是达玛的人?那会是谁?京中清流?或是…父亲当年的旧部?
“阁下有何目的?”
“目的?”黑衣人看向冰崖上的七叶莲心,“助大都护取得所需之物,顺便…送一份礼物。”
他手腕一翻,抛过来一物。一名亲卫谨慎接住,是一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只踏火飞驰的麒麟——竟是枢密院调兵所用的麒麟令!
“此物,是从那位‘九指阎罗’身上取来的。”黑衣人淡淡道,“他奉姚知福之命,本欲在此地,以此令调动一支伪装成马匪的边军‘锐士营’,配合达玛的黑狼卫在此截杀大都护,夺走药材,并嫁祸给吐蕃人。”
阿璃握住那冰冷的令牌,心中寒意更盛。姚知福竟能调动边军锐士营做私兵?! 其势力之大,远超想象!
“阎老六人在何处?”
“死了。和他的锐士营先锋一起,埋在那边雪堆下。”黑衣人语气平淡,“剩下的锐士营人马,已被我用此令暂骗至三十里外。但拖延不了多久。”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大都护,时间无多。取药吧。”
阿璃不再多言,对身旁两名身手最敏捷的亲卫点头。两人立刻取出飞爪攀索,如灵猿般向那冰崖攀去。
黑衣人静静看着,忽然又道:“姚知福与达玛的交易,不止于云州。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打通阴山古道,让吐蕃兵锋直指幽燕腹地。云州,只是幌子和祭品。”
阿璃猛地看向他:“此言当真?”
“信与不信,大都护日后自知。”黑衣人笑了笑,“礼物已送到,告辞。”
他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融入阴影,瞬息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阿璃握紧麒麟令,心中波澜起伏。这神秘人究竟是谁?其所言是真是假?若真如此,姚知福简直是卖国求荣!
“大都护!药已取得!”亲卫的声音从崖上传来,他们已成功采下三株七叶莲心,小心放入玉盒。
“撤!”阿璃果断下令。
队伍迅速原路返回。刚出裂谷,远处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嚣人声!火把如长龙,正向这边涌来!
“是锐士营!”老卒变色,“他们反应过来了!”
“上马!向北走!”阿璃翻身上马,毫不犹豫选择了一条迂回路线。
亲卫们紧随其后,马蹄踏碎冰雪,在暗夜中疾驰。身后追兵的火把越来越近,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
“分头走!”阿璃下令,“老周,带药和一半人走左路,引开他们!其余人随我断后!”
“大都护!”
“这是军令!”阿璃厉声道,“药必须送回云州!”
老周咬牙,接过玉盒,带着五名亲卫猛地拐向左侧山道,并故意发出呼哨声。
追兵果然分出一大部追去。
阿璃则带着剩余亲卫,猛地勒转马头,竟反向朝着追兵主力侧翼冲去!
“弩箭准备!”她低喝。
亲卫们端起劲弩,在疾驰中稳住身形。
“放!”
一波弩箭精准射入追兵马队,顿时人仰马翻,冲势一滞。
“走!”阿璃毫不恋战,一击即退,率众钻入另一条狭窄山道。
追兵头领暴怒,紧追不舍。
山路崎岖,雪滑难行。追逐间,不断有亲卫中箭落马,或被逼入绝境,怒吼着返身死战,用生命拖延时间。
阿璃心如刀绞,却只能拼命策马。她不能死在这里,云州还在等她,彦舟还在等她!
前方出现一道断崖,仅有狭窄的冰桥相连。
“大都护先过!”一名亲卫猛地勒停战马,横刀拦在桥头,“属下断后!”
阿璃看他一眼,认出他是萧铁鹰麾下的老兵,没有多言,重重点头,策马冲上冰桥。
冰桥脆弱,马蹄踏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追兵已至桥头,与那断后的亲卫厮杀在一起。
阿璃冲过冰桥,回头望去,只见那亲卫已身中数刀,兀自死战不退,最终抱着一名敌兵一同坠下深崖。
她眼眶发热,猛地一鞭抽在马臀上,向前狂奔。
身后追兵试图过桥,冰桥却不堪重负,轰然断裂,将追兵阻隔在对岸。
暂时安全了。
阿璃喘息着,身边仅剩两名亲卫,皆带伤。
她不敢停留,继续向北迂回。必须尽快与老周他们会合,确保药材安全。
天色微明时,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找到了老周等人。十六人仅剩十三人,个个带伤,但玉盒完好无损。
“大都护!”老周见到阿璃,松了口气,却又神色一凝,“您的伤?”
阿璃低头,才发现左臂旧伤崩裂,鲜血已浸透衣袖,寒冷几乎麻木了痛觉。
“无碍。”她撕下布条草草包扎,“此地不宜久留,速回云州!”
一行人再次上马,向着云州方向疾驰。
然而,当他们终于望见云州城轮廓时,却见城头旗帜依旧,但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太安静了。
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楼上守军数量似乎增多了,且…甲胄制式有些陌生?
阿璃勒住马,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不对劲。”老周也皱起眉,“城楼上的,不是我们的人!”
就在这时,云州城门缓缓打开一小缝,一骑飞奔而出,直冲而来。
待到近前,马上骑士竟是萧铁鹰麾下一名心腹校尉,浑身浴血,脸色惶急!
“大都护!快走!”他嘶声大喊,“城中生变!萧将军和张将军被围困在都护府!有人…有人诈开城门,锐士营主力…已占了云州!”
阿璃脑中轰的一声,几乎栽下马来。
云州…丢了?!
姚知福!达玛、姚知福!好一招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那黑衣人送的麒麟令…莫非也是计中一环?!
她猛地抬头,望向那熟悉的城池,此刻却如同张开口的巨兽。
最后的安全之所,已化为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