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处的厮杀声渐渐稀落,突厥人如退潮般撤出城外,丢下满地狼藉和燃烧的残骸。城内守军瘫倒在血泊与废墟间,剧烈喘息,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兵刃。
阿璃以刀拄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叫嚣的酸痛与左臂伤口撕裂的剧痛。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她死死盯着城外。
那支突然出现的“海东青”骑兵,并未恋战。他们如同尖锐的楔子,狠狠凿穿了突厥后军的阵脚,引发一阵混乱后,便极其果断地脱离接触,借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迅速向着东北方向的山麓退去。动作干脆利落,训练有素,绝非寻常马匪或地方团练。
突厥人的金狼大纛在短暂的混乱后,似乎稳住了阵脚,但并未追击那支神秘骑兵,也未再次组织攻城。庞大的军队如同受伤的巨兽,沉默地蜷缩在冰冻的河湾对岸,营火零星,透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那……那是哪路神仙?”张猛拄着断刀,独眼瞪得溜圆,望着“海东青”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
李崇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喘着粗气道:“看旗号不像朝廷经制之军,但战力彪悍,时机抓得忒准!若非他们这一冲,俺们还真未必能把这口子堵上!”
阿璃收回目光,心中疑窦丛生。海东青……她从未听过北境有哪支势力以此为号。是友非敌?目的何在?仅仅是路见不平?还是……另有所图?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李崇,清点伤亡,加固缺口,严防敌军再次偷袭!张猛,带人巡视全城,清剿可能残留的突厥散兵!秦虎,维持城内秩序,安抚百姓,救治伤员!”她压下翻腾的思绪,一连串命令发出,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
“得令!”诸将领命,强撑着疲惫的身躯,各自行动起来。
阿璃转身,望向都护府的方向。那里的厮杀声早已平息,但结果未知。刘谨是否伏诛?太后情况如何?冯异……
她不敢细想,深吸一口寒气,压住内心的焦灼,对身旁亲卫道:“回都护府!”
都护府内,气氛依旧剑拔弩张,但混乱已被控制。
回廊下,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有刘谨的死士,也有金吾卫士兵。鲜血染红了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冯异玄甲染血,按刀立于庭院中央,面色沉冷如铁。他脚下,跪着一人,官袍凌乱,发髻散落,脸上带着淤青,正是面如死灰的刘谨!两名金吾卫精锐死死按着他的肩膀。
周围,还有十余名被缴械捆绑的官员和内侍,皆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显然是刘谨的同党或受其胁迫者。
看到阿璃进来,冯异抬眼看她,微微颔首,沉声道:“逆贼刘谨及其党羽,已尽数拿下。负隅顽抗者,均已格杀。”
阿璃目光扫过刘谨,那曾经趾高气扬的户部尚书,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眼神空洞,只有偶尔闪过的怨毒证明他还活着。
“太后呢?”阿璃最关心此事。
冯异神色一黯,侧身让开道路:“柳先生还在全力救治……情况,不容乐观。”
阿璃心头一紧,快步走向静室。
静室内,药味浓得化不开。柳彦舟跪在榻前,额上全是冷汗,手指搭在太后腕间,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太后面色依旧青白,但之前的抽搐和白沫已经消失,只是呼吸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几名宫女远远站着,大气不敢出。
“彦舟?”阿璃声音发干。
柳彦舟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后怕:“‘牵机引’的毒性暂时被我用金针和汤药压下去了,但……毒性已深入肺腑,伤了根本。太后年事已高,此番……元气大伤,能否醒转,何时能醒,全看天意……”他声音哽咽,“而且,即便醒来,恐怕……神智也会受损严重。”
阿璃的心沉了下去。太后若一直昏迷或神智不清,刘谨的罪证如何彻底坐实?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又会借此掀起何等波澜?
“保住太后性命,竭尽全力。”阿璃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口,就算翻遍北境,我也给你找来!”
柳彦舟重重点头:“我已开了方子,只是其中几味主药极为罕见……”
“报!”一名金吾卫校尉在门外高声禀报,“冯将军,大都护!在逆贼刘谨随身行囊中,搜出密信数封!还有……一枚与御用监暗格中发现的空白印鉴,纹路完全一致的私刻印鉴!”
冯异与阿璃对视一眼,眼中寒光一闪。
“带上来!”
校尉呈上一个托盘,里面是几封火漆完好的密信,以及一枚铜制印鉴。冯异拿起印鉴,与之前“听风”送回的拓样一对比,果然一模一样!
阿璃拿起最上面一封密信,拆开火漆。信纸上是熟悉的、属于刘谨的笔迹,收信人赫然是——突厥阿史那部的叶护!
信中不仅承诺提供云州布防详情,约定里应外合,更提及“宫中之事已安排妥当,待大事已成,愿与叶护共分幽燕之地”!
通敌卖国,谋逆弑君!证据确凿!
“好!好一个国之柱石!”冯异气得脸色铁青,猛地将信拍在案上,声如雷霆,“刘谨!你还有何话说?!”
跪在地上的刘谨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嘶声尖笑:“是又如何?!成王败寇!只恨……只恨天不助我!萧家丫头,冯异!你们别得意!老夫不过先行一步!这大燕朝,烂到根子了!你们……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癫狂,如同夜枭啼哭。
阿璃冷漠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死人。她拿起那枚私刻的印鉴,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刘谨通敌叛国,谋害太后,罪证确凿,依律当凌迟处死,夷三族。”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之力,“冯将军,即刻将其押入死牢,严加看管!所有查获罪证,详加整理,连同奏本,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城……以及,抄送御史台、大理寺、宗正府!”
她要让这桩惊天大案,以最快速度,明明白白地摊在天下人面前!让任何人都无法遮掩、无法扭曲!
“末将领命!”冯异拱手,毫不迟疑。
“不!你们不能!”刘谨听到“夷三族”,彻底崩溃,挣扎着想要扑起来,却被金吾卫死死按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嚎叫。
阿璃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窗外。
天色已蒙蒙亮,晨曦艰难地穿透浓厚的硝烟与乌云,洒在满目疮痍的云州城头。
一场泼天大祸,暂时被强行压下。内奸揪出,证据在手。
但太后危殆,强敌环伺,那支神秘的海东青骑兵不知所踪,京中牛毕贤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黑手尚未铲除……
还有太多未知的危险,潜藏在黎明将至的阴影里。
阿璃走到廊下,冰凉的风吹拂着她染血的脸颊。
她握紧手中那枚冰冷的印鉴,目光越过残破的城墙,投向遥远而未知的京城方向。
战斗,还远未结束。
真正的风浪,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