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意。”
沈淮眼神平静,但江然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了没得商量的坚定。
“江然同志,你可能不明白一盒盘尼西林对我意味着什么。”
“那是我妹妹的命。”
他停了下,声音有点沙哑,“我沈淮不是什么好人,但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懂。这份恩情要是不还,我这辈子脊梁骨都挺不直。”
“这支笔,是我眼下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你要是不给我这个机会,就是逼我欠一辈子人情债,活在愧疚里头。”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然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
她知道,对沈淮这种骨子里全是清高跟骄傲的读书人,欠人情比欠钱还难受。
给他一个工作的机会,让他觉得自己的付出有价值,远比任何口头上的安慰都更能让他心安。
“好。”
江然不再推辞,郑重点一下头,“既然这样,沈知青,我正式聘请你,当我们江家村服装厂的第一任秘书,顺便兼个法律顾问。”
“秘书?法律顾问??”
沈淮被这两个闻所未闻的新鲜词儿给弄懵了。
“对。”
江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狡黠,“秘书,就是帮我写写画画跟整理文件,再起草些规章制度。法律顾问嘛,就是以后咱们厂跟人签合同,或者碰上什么麻烦事,需要讲道理打笔墨官司的时候,就得靠你这支笔了。”
“工资方面,我暂时也给不了太高。先定一个月十五块钱,还包三餐,你看咋样?”
一个月十五块!!
还包三餐!!
这条件,别说在乡下,就是搁县城里,那也是顶好的待遇了!
要知道,一个正式工人的工资,一个月也就二十来块钱。
沈淮的呼吸都有些乱,他看着江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知道,江然这是在用最体面的方式报答他,也是在维护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太多了。”
半天,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仨字。
“不多。”
江然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沈知青,你值这个价。我相信,你以后会为我们厂创造出远超这个价钱的价值。”
她看着沈淮,眼神里是从没有过的认真跟信任。
“那么,沈秘书,现在可以接受你的第一个任务了吗?”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头没有半点同情和施舍,只有纯粹的信任跟期许。
他慢慢的,很郑重的点下头。
“是,江厂长。”
就从这时候开始,江然知道,她这个草台班子搭起来的商业版图,总算有了第一块压舱石。
江然没耽搁,立刻就把自己的想法全倒了出来。
“……省城百货大楼的订单,是我们的第一炮,必须打响。但是,光靠我一个人,效率太低了。”
“我需要你,帮我写一份滴水不漏的商业计划书。内容包括我们服装厂的优势跟款式的独特性,还有我们未来发展的潜力……”
“这份计划书不光要给公社的赵主任看,我还要想办法递到省里的周主任,还有百货大楼那位张科长手里!”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江家村的服装厂,不是小打小闹,我们是有想法有章程有本事的,能成为他们最值得投资的合作伙伴!”
江然越说越激动,眼睛里像是烧着火。
沈淮安静的听着,手里的笔已经在纸上沙沙的写了起来。
从品牌定位到市场推广,再到未来的连锁加盟……那些后世烂大街的商业模式,在这个年代,却跟一道道雷劈下来似的,把沈淮这个京市来的高材生劈得外焦里嫩,三观都碎了重组。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乡下丫头说话,而是在听一个商业大佬讲课。
“……所以,沈秘书,”江然喝口水清了清嗓子,做了最后的总结,“这份计划书,就拜托你了。要写的……嗯,高大上一点,最好能让他们一看,就觉得不给我们投钱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沈淮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几张记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握紧了手中的笔,声音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激动跟亢奋,“三天之内,我保证给你一份,能让省领导都拍案叫绝的计划书!”
有了沈淮这个外挂级的笔杆子,江然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她把写计划书跟定规矩这些事全权交给了他,自己则一头扎进了硬件的筹备里。
新厂房建得飞快,她爹江卫国差不多天天泡在工地上,那股子在部队里带兵操练的劲头又回来了,指挥着村里的壮劳力们,干活又快又好。
刘桂芝则带着洁肤宝作坊几个老员工,加班加点生产,保证日化厂那边的供货不断。
江默更成了全能选手,白天骑着他的二八大杠跑遍了十里八乡,帮江然联系各种原材料;晚上就一头扎进柴房,跟陆承一起叮叮当当研究那台万能缝纫机的零件。
是的,陆承也没闲着。
他把他那刚有点起色的运输队,暂时交给了张大壮打理,自己则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江然那张图纸上。
对他来说,江然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整个江家,连着半个江家村,都跟一台上了发条的大机器,围着江然这个核心高速转了起来。
这天晚上,江然刚从工地上回来,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子鸡汤的香气。
刘桂芝正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鸡汤,看到她,连忙招手。
“然然,快来,喝碗汤补补!看你这几天都累瘦了。”
“妈,那鸡是留着您跟爸补身体的嘛。”
江然嘴上埋怨,心里却暖呼呼的。
“你现在可是咱家最大的功臣,你不补谁补!”
刘桂芝把碗塞到她手里,又拿了个小马扎让她坐下。
“快喝快喝,趁热。”
江然喝着暖胃的鸡汤,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家人,只觉得这辈子从没有过的踏实跟幸福。
“对了,”刘桂芝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江然,“这是前几天卖裙子的尾款跟这几天作坊的进账,都在这儿,你收着。”
江然打开布包,里面是厚厚一沓大团结,数了数,足足有三百多块!
再加上之前她爹给的,还有陆承抢来的那笔聘礼……江然心里扒拉了一下算盘,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