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嘶哑的声音在神陨之地的骨骸中回荡,渐渐消散。
而万里之外,陈天与周云已离开五台山百里。
晨光彻底照亮大地。
周云跟在陈天身后,忽然发现沿途的景象与来时截然不同。
昨日经过时,五台山周边五十里内,草木枯萎,土地泛黑,溪流浑浊带着腥味。
可现在——
路边的枯草根部,竟冒出嫩绿新芽。
泛黑的泥土在阳光下渐渐恢复棕褐。
最神奇的是那些曾被魔气侵染的树木,枯枝上不知何时长出一层薄薄的、泛着淡金色微光的苔藓,正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树皮上的黑色斑点。
“陛下,这是……”周云忍不住问。
陈天脚步不停,声音平静:“净化核心虽然能量耗尽,但它释放的道韵已融入这片土地的地脉。”
“道韵会持续净化残留的魔气,约莫半年,此地就能恢复如初。”
他说着,抬手朝路边一株半枯的槐树虚点。
一缕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细丝从指尖飘出,没入树干。
“咔嚓……”
槐树枯败的树皮剥落,新生的树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枝头甚至冒出点点绿苞。
周云看得目瞪口呆。
这已近乎……造化之功。
陈天收回手:“朕刚入神通境,对‘净化规则’的领悟还浅,只能做到这点皮毛。”
“若是上古天宫众神在此,一念之间,便可让百里荒原变沃野。”
他语气平静,周云却听出了其中深意。
上古……那究竟是怎样一个时代?
两人不再说话,加快速度。
陈天施展缩地成寸,一步百丈。
周云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
但周云注意到,陈天似乎刻意控制了速度,始终让他能跟在身后三步处。
这细节让周云心头一震。
陛下还是那个陛下。
午时刚过,北京城西直门外。
黑压压的人群早已将官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
从清晨开始,消息就像长了翅膀——
“陛下回来了!”
“五台山魔祸已平!”
“昨夜那道金光就是陛下!”
百姓们自发聚集,有人提着篮子装着鸡蛋,有人捧着刚蒸好的馒头,更有老者带着全家跪在路边,朝着西方不断磕头。
杨廷麟站在城门楼上,身后是孙传庭、卢象升等一众文武官员。
所有人都望着西方官道。
“来了!”
城头了望的士兵忽然高喊。
远处,两个黑点迅速放大。
前一后,速度极快。
几个呼吸间,已能看清身影,前方一人身着玄色便服,身形挺拔如松,后方跟着的正是夜不收同知周云。
“开城门——!”
“迎陛下回朝——!”
城门缓缓打开,护城河吊桥放下。
陈天在城门外百丈处停下脚步。
他看着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看着那些百姓眼中真切的期盼与激动,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
这就是几千年前,那些天宫众神用命换来的……人间。
“陛下万岁——!”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席卷而来:
“陛下万岁——!”
“万岁——!!”
陈天抬手。
瞬间,全场寂静。
数万人屏住呼吸,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陈天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五台山之患,已解。”
“魔佛伏诛,天地重光。”
“大明,安矣。”
短暂的沉默后——
“呜——!”
有人哭了。
是压抑了整整一夜的恐惧释放,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看到守护神归来的激动。
哭声像会传染,很快蔓延开来。
但这次不是悲泣,而是……喜极而泣。
陈天没再多说,迈步进城。
所过之处,百姓自发跪倒,让出道路。
没有人拥挤,没有人喧哗,只有一双双含泪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们的皇帝。
这是民心。
杨廷麟带着文武官员快步迎上,刚要行礼,陈天摆手:
“回宫再说。”
乾清宫,暖阁。
陈天换回龙袍,端坐御座。
下方,杨廷麟正在汇报:
“昨夜陛下未归,京城确有暗流。”
“臣已查明,有三拨人在暗中散播谣言:一说陛下已陨落五台山;二说魔祸将席卷京师;三说……当另立新君。”
陈天手指轻敲扶手:“哪三家?”
杨廷麟呈上名单。
陈天扫了一眼,笑了:“勋贵、文官、宗室,倒是齐全。”
名单上,英国公府旁支、礼部某侍郎、还有一位郡王的名字赫然在列。
“人呢?”
“均已下诏狱。”
杨廷麟道,“按律当斩。”
“先关着。”
陈天将名单扔到一边,“朕刚回京,不宜见血。等江南事了,一并清算。”
“是。”
“南方军区如何?”
孙传庭出列:“回陛下,五省新军已按您离京前的密令,于三日前完成集结,现屯兵长江北岸。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三日便可渡江。”
陈天点头:“白莲教那边?”
“活动加剧。”
卢象升沉声道,“据夜不收密报,正月以来,白莲教在江南七省新增香坛三十余处,信徒扩增近十万。更可疑的是……”
他顿了顿:“他们开始收购大量硫磺、硝石、铁料。”
陈天眼睛微眯:“要造反?”
“不止。”
杨廷麟接话,“臣怀疑,白莲教背后……可能也有‘暗灵’的影子。”
暖阁内气氛一凝。
所有人都想起五台山那尊黑佛。
如果江南的白莲教也供奉着类似的东西……
“陛下。”
杨廷麟郑重道,“臣建议,立即发兵江南,趁其未成气候,一举剿灭!”
几位武将纷纷点头。
陈天却沉默了。
良久,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午后的阳光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金光灿灿。
“诸位爱卿可知……”
陈天背对众人,声音低沉,“这天下,不止五台山一处封印?”
众人一愣。
“华山、昆仑、峨眉、泰山、衡山、恒山、嵩山、武当……”
陈天报出八个名字:“加上五台山,大明共有九处封印。皆是上古天宫众神以生命为代价设下的封印,镇压着‘本源之暗’。”
“如今五台山封印虽暂时稳固,但其他八处……已经开始松动。”
“之前虽然依靠众将士和江湖各大宗门拼命,再加上天宫遗址的力量,才勉强镇封。”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
“若此时大明内部再次掀起大战,死伤过重,怨气滋生,只会加速这些封印的崩解。”
“届时,九处魔灾齐发……”
陈天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那……难道就放任白莲教坐大?”
孙传庭忍不住问。
“当然不是。”
陈天走回御座:“不动兵,不代表不动。”
“传朕旨意——”
“第一,江南七省实行物资管制,硫磺、硝石、铁料、粮食,一律严禁私下大宗交易。违者以谋逆论处。”
“第二,调夜不收精锐南下,配合当地卫所,对白莲教香坛进行精准清除。记住,只诛首恶,不累信徒。”
“第三,命户部在江北设立‘平粜仓’,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向江南售粮。朕要让百姓吃得饱,白莲教的‘弥勒降世、分田分粮’之说,自然不攻自破。”
“第四……”
陈天看向杨廷麟,“拟一道《劝谕白莲教徒书》,告诉那些受蒙蔽的百姓:限期三个月内脱离白莲教、到官府登记自首者,既往不咎。三个月后仍执迷不悟者……以从逆论处。”
四条指令,条条打在要害。
不动大军,却比动大军更狠。
这是要抽干白莲教的根基——人、粮、钱、械。
“陛下圣明!”
众臣躬身。
“还有一事。”
陈天道,“朕要离京一段时间。”
“陛下?!”
众臣惊愕。
刚回来,又要走?
“九处封印,朕必须亲自探查、加固。”
陈天语气坚定,“但在此之前……”
他忽然笑了:“得让某些人,彻底断了不该有的心思。”
未时三刻,英烈祠广场。
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勋贵宗室、各国使节,以及自发前来的数万百姓,将占地百亩的广场挤得满满当当。
所有人都收到消息:陛下要在英烈祠前,告祭阵亡将士英灵,并宣告五台山之战的结果。
但很多人心里明白,这更是一场……展示。
陈天站在英烈祠汉白玉台阶的最高处。
他没有穿龙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腰悬长剑,长发束起。
身后,是密密麻麻的英烈牌位。
前方,是黑压压的人群。
“今日在此,告慰英灵。”
陈天开口,声音传遍全场,“五台山一战,魔佛伏诛,我大明将士……”
他顿了顿,看向站在武将队列最前方的几名将领:“周遇吉所率三千亲军,阵亡一千二百余人。他们的名字,今日起刻入英烈祠。”
周遇吉虎目含泪,重重抱拳。
“但——”
陈天话锋一转:“此战也让朕明白,这世间危机,远不止战场上的刀兵。”
他忽然抬手,指向天空。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
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一片乌云。
“武道至极,可通天地。”
陈天声音平静,那手却缓缓一握。
“散。”
一字吐出。
“轰——!”
没有雷声,没有风啸。
但所有人亲眼看见,那片覆盖半座京城的乌云,在陈天一字之下,竟如被无形大手攥住,瞬间……四分五裂!
阳光重新洒落。
金色的光柱穿过云层缝隙,正好照在陈天身上,照在英烈祠的牌位上。
宛如神迹。
全场死寂。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这,便是神通境。”
陈天收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朕今日展示,并非为了炫耀武力。”
他目光扫过那些勋贵、宗室的面孔:
“而是要告诉诸位——”
“魔祸能平,靠的是这份力量;大明能安,靠的也是这份力量。”
“而这份力量,只会用来守护大明百姓,守护这片土地。”
“任何想在这片土地上兴风作浪、祸乱苍生之人……”
陈天缓缓拔出腰间长剑。
剑身映着阳光,寒光凛冽。
“先问过朕手中剑。”
“再问过……”
他转身,看向身后万千英灵牌位:
“问过这些为大明治世太平而牺牲的英魂——答不答应!”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然后——
“不答应——!!!”
第一个喊出来的是周遇吉,这位沙场老将吼得声嘶力竭。
“不答应——!!!”
三千亲军残余将士跟着怒吼。
“不答应——!!!”
数万百姓的声浪冲天而起。
那些勋贵宗室,那些文官使节,在这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中,脸色发白,双腿发软。
他们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位皇帝,已不是凡人能揣度、能制衡的存在。
他是真的……能在谈笑间让天地变色的人物。
从今往后,这大明,只能有一个声音。
黄昏时分,乾清宫紧急内阁会议。
陈天坐在上首,下方只有杨廷麟、孙传庭、卢象升,以及新任工部尚书宋应星等核心重臣。
“江南之事,按既定方略办。”
陈天快速决断,“但重心要调整,今后三年,大明的核心只有两件事。”
众人凝神。
“第一,内部建设。武院要在各省铺开,水师要扩建至能同时控制东海、南海,格物院要全力扶持。”
“第二,封印调查。朕会离京探查各地封印,但需要朝廷配合,各地官府需无条件支持朕派出的调查人员,任何阻挠,视同谋逆。”
“陛下,”杨廷麟犹豫道,“您独自探查,是否太过危险?至少让影指挥使、周同知两个人……”
“影七、周云要留在京城,协助你稳定朝局。”
陈天摇头,“至于安全……”
他微微一笑:“朕现在若是想走,这天下能留住朕的,不多。”
那笑容里透着绝对的自信。
众人想起英烈祠前那一幕,不再多言。
“倒是有一人可用。”孙传庭忽然道。
“谁?”
“唐王,朱聿键。”
陈天挑眉。
这位唐王,是大明朱氏宗室中少有的明白人,之前新政推行时曾主动上交封地,换取子孙入武院资格。
“他昨日私下求见臣,说愿为陛下分忧,赴江南安抚前朱氏宗室。”
孙传庭接着道,“臣观其言辞恳切,似是真心的。”
陈天沉吟片刻:“准。让他参与宗人府事务,但只有建议权,无决断权。”
“是。”
会议又持续半个时辰,敲定了各项细节。
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
众臣告退,暖阁里只剩下陈天一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紫禁城的夜景,忽然开口:
“周云。”
阴影中,周云悄然现身:“臣在。”
“你说……”
陈天声音很轻,“上古那些天宫众神,在决定牺牲自己封印黑暗时,在想什么?”
周云怔住。
他没想到陛下会问这个。
“臣……不知。”
“朕知道。”
陈天笑了笑,“他们在想——‘但愿后来者,不必再做此选择’。”
他转身,目光深邃:“所以朕不会只做修补封印的糊裱匠。”
“朕要找到彻底解决‘本源之暗’的办法。”
“而这第一步……”
陈天从怀中取出那枚已黯淡的净化核心。
水晶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晕,内部的符文若隐若现。
“就从弄明白这东西开始。”
“传旨工部格物院——明日卯时,朕亲临。”
“让他们把所有最好的工匠、最聪明的脑袋,都给朕准备好。”
周云心头一震,似乎预感到什么:“陛下是要……”
陈天将净化核心托在掌心,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上古众神能用它封印黑暗。”
“那今人……为何不能用它,创造光明?”
与此同时,工部格物院深处。
灯火通明的工坊里,老匠人李铁头正带着一群徒弟,围着一块刚冶炼出的“百炼钢”发愁。
“师父,这已经是第十七炉了,韧性还是差一点。”年轻徒弟抹了把汗。
李铁头盯着通红的钢块,眉头紧锁。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吏员冲进来,气喘吁吁:
“李、李大师!快准备!明日卯时,陛下亲临格物院!点名要看最新的冶炼和机巧成果!”
工坊里瞬间炸开锅。
“陛下要来?!”
“完了完了,咱们这钢还没炼成呢!”
“慌什么!”
李铁头一声吼,镇住场面。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匠人盯着炉火,眼中忽然迸发出炽热的光:
“传令下去,所有大匠,今夜不休!”
“把咱们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
“老子倒要看看,是这钢铁硬,还是咱格物院匠人的骨头硬!”
炉火熊熊,映亮了一张张满是煤灰却目光坚定的脸。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明日皇帝带来的,将是一场颠覆整个时代的——
技术风暴。
卯时初刻,天刚蒙蒙亮。
工部格物院大门洞开,以李铁头为首的三百余匠人整齐列队,屏息等待。
当那袭玄色身影出现在晨雾中时,所有人齐刷刷跪倒:
“参见陛下——!”
陈天抬手:“平身。”
他目光扫过这些匠人,他们手上满是老茧,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是求知的光,是创造的火。
“今日朕来,不为巡查,只为……”
陈天从袖中取出了净化核心,“请教。”
他将水晶托在掌心,阳光下,那些黯淡的符文隐约流转。
李铁头愣住了:“陛下,这是……”
“上古之物,名‘净化核心’。”
陈天声音平静,“其内蕴天地规则,外显为这些符文。”
“朕想问诸位——”
他看向所有匠人,一字一顿:
“若将这些上古之时的符文,刻在刀剑上,会如何?”
“刻在农具上,会如何?”
“刻在舰船上……又会如何?”
全场死寂。
然后,一个年轻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陛下的意思是……让这些符文也如之前那般,制作成符文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