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并没有给他们多少。
正月二十四,子时。
天空中的九道黑色漩涡停止了旋转。
然后,开始扩张。
像是九只眼睛缓缓睁开,眼瞳深处,是无尽的黑暗与疯狂。
第一个察觉到异常的是钦天监。
监正林若虚正在观星台上记录星象,突然手中毛笔“啪”地折断。
他抬头望天,瞳孔骤缩——北斗七星,熄灭了。
不是被云遮住。
是真正的“熄灭”,就像蜡烛被吹灭,从星空中消失了。
紧接着是紫微星、勾陈星、太微垣……一片接一片的星域,陷入黑暗。
“天……塌了……”
林若虚瘫坐在观星台上,喃喃自语。
几乎同时,全国各地,所有修士、武者,甚至敏感些的普通人,都感觉到了。
天地间的“气”,变了。
原本清澈的灵气,开始混入一种粘稠的、带着腐败气息的“魔气”。
呼吸间,肺腑像被污水泥浆灌满,运转真气、真元时,经脉像被锈蚀的铁索摩擦。
武当山,真武大殿。
冲虚道长盘膝坐在三清像前,突然喷出一口黑血。
“师父!”
弟子大惊。
“无妨……”
冲虚擦去嘴角血迹,脸色却凝重至极,“天地间的‘道’,暂时被污染了。贫道刚才尝试吐纳,吸进来的……三成是魔气。”
“什么?!”
“通知所有弟子,即刻起封闭山门,停止一切修炼。违令者……逐出师门。”
“师父!那山下的百姓……”
冲虚道长望向山脚。
武当山脚下有十几个村镇,数万百姓。
此刻,那些村镇正被从地底涌出的黑气包围,惨叫声隐约传来。
他闭上眼睛。
许久,缓缓睁开:
“开山门,布‘真武伏魔大阵’。能救多少……是多少。”
同样艰难的抉择,发生在每一个门派,每一个城池。
末日面前,自保还是救人?
北京,紫禁城。
陈天站在太庙高台上,身后万丈法相虚影已经凝实到常人可见的程度。
那不是简单的光影,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法相呼吸间,北京城的灵气便随之起伏;法相目光所及,空气中的魔气便自动净化。
但这还不够。
他能净化北京,能净化周围百里。
可大明有多大?天下有多大?
“陛下。”
苏青快步走上高台,手中捧着一叠奏报,声音发颤:“截至子时三刻,全国三百二十七府,有两百九十一府上报魔潮爆发。其中……四十三府,已经……失联。”
“失联?”
“就是……全城被魔潮淹没,派去的探子一个都没回来。”
苏青低下头,“包括……南京。”
陈天握紧了拳。
南京,江南重镇,人口百万。
失联,意味着什么,他清楚。
“百姓伤亡如何?”
“无法统计。”苏青声音更低,“但根据各地零星报上来的数字估算……至少……三百万。”
三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在陈天胸口。
他知道会死人,知道会有牺牲。
但三百万……才第一天。
“还有更坏的消息。”
赵胜匆匆赶来,脸上有血迹,“山海关急报,关外,清军……异动了。”
陈天转头:“多尔衮敢撕毁三年之约?”
“不是多尔衮。”
赵胜摇头,“是……魔化了。探子说,整个辽东之外,所有活物都变成了魔物。清军三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全军覆没,然后变成了三十万魔军,正在攻打山海关。”
“守得住吗?”
“侯三、赵虎两位将军已经调集所有火炮,依托关墙死守。但魔军不怕死,不怕痛,数量还源源不断……最多三天,关必破。”
陈天沉默。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这不是连夜雨。
这是天塌了。
“陛下!”
影七从阴影中现身,单膝跪地:“夜不收在华山脚下,抓到一个……怪人。”
“怪人?”
“他说……要见您。还说……他知道‘天宫遗址’的位置。”
陈天眼神一凝,莫非他去的不是‘天宫遗址’?!
“带他来。”
片刻后,一个披着破烂黑袍、蓬头垢面的老者被押上高台。
老者很瘦,瘦得皮包骨头,但眼睛很亮,亮得吓人。
他看到陈天身后的法相虚影时,先是一愣,然后疯狂大笑:
“哈哈哈!成了!终于成了!‘众生相’!数万年来的第一个‘众生相’!”
“还真让他成功了,你小子或许还真有可能终结这一切。”
陈天皱眉:“你是谁?”
“我?”
老者止住笑,歪着头想了想,“名字啊……忘了。大家都叫我‘守渊人’,守了一辈子渊,守到疯了,守到所有人都死了,就剩我一个。”
守渊人。
陈天想起杭州魔渊下,那个自称“囚徒”的怪人,他也是自称守渊人。
“你从华山来?”
“对,从华山魔渊爬出来的。”
老者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那下面的封印,昨天破了,我趁乱逃了出来,顺便……偷了点东西。”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碎片。
那是一块青铜碎片,边缘不规则,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碎片一出现,陈天怀中的“天宫印”(传国玉玺)就微微震动,仿佛在共鸣。
“这是……”
“天宫遗址的‘路引’。”
老者把碎片扔给陈天,“当年天宫崩塌,碎成了九块,散落九大魔渊。集齐九块,就能找到天宫遗址的真正位置。”
陈天接过碎片。
碎片入手冰凉,上面的符文自动发光,与天宫印产生联系。
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幅地图——九颗光点,分散在大明疆域各处。
华山、武当、青城、嵩山、泰山、衡山、恒山、峨眉、庐山。
九大名山,九大魔渊。
“原来如此。”
陈天喃喃道,“天宫遗址不在一个地方,而是被封印撕成了九份,镇压在九大魔渊之下。要找到遗址,必须……”
“必须闯过九大魔渊,拿到九块碎片。”
老者接口,“但你现在没时间了。本源之暗已经苏醒了一成,等它苏醒到三成,九大魔渊就会连成一体,形成‘灭世魔域’。到时候,别说天宫遗址,连只蚂蚁都活不下来。”
“它现在苏醒了几成?”
“大概……一成半。”
老者算了算,“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七天,就能到三成。”
七天。
陈天深吸一口气。
“朕需要做什么?”
“两件事。”
老者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第一,立刻派人去其他八处魔渊,抢在封印完全破碎前,拿到碎片。第二……你要亲自去华山魔渊。”
“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主阵眼’。”
老者眼中闪过恐惧,“九大魔渊,华山居中。那里镇压的,不是碎片,是……‘钥匙孔’。只有用天宫印打开钥匙孔,才能进入天宫遗址最核心的‘传承殿’。”
他顿了顿,声音发涩:
“但钥匙孔旁边,守着一尊‘魔神将’。”
“魔神将?”
“本源之暗用魔渊深处的魔气,凝聚出的守卫。每一尊都有法相境大成实力,而且……不死不灭。”
法相境界和之前的境界不一样,其修炼程度与自身凝练法相的进度有关,分初入、小成、大成,以及极限。
因为每个人所凝聚的法相各不相同,所能达到的极限亦不相同,有的法相极限甚至还比不过初入的法相,不过陈天凝聚的“众生相”,这个守渊人都称赞,陈天感觉应该不差。
因为满级《天地法相观想图》功法和国运的加持下,陈天已经突破到了法相小成境界。
这边陈天突见老者苦笑,“这些魔神将本是当年天宫众神封印本源之暗时,留下的九尊看守神将。两千年过去,看守的神将被魔气侵蚀,变成了现在的魔神将。”
陈天明白了。
要进天宫遗址,必须过魔神将这一关。
“朕去。”
他没有犹豫,“但其他八处魔渊……”
“我去。”
一个声音从台下传来。
陈天转头。
冲虚道长不知何时上了高台,身后还跟着少林方丈玄慈、峨眉掌门静慧、崆峒掌门铁冠道人……各大门派的话事人,几乎都到了。
“陛下。”
冲虚深深一揖,“武当愿往武当魔渊,取回碎片。”
“少林愿往嵩山魔渊。”
“峨眉愿往峨眉魔渊。”
“崆峒……”
一个个声音响起。
陈天看着这些平日里或清高、或孤傲的江湖巨擘,此刻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决绝。
“诸位……”
他喉咙有些发干,“魔渊凶险,此去……九死一生。”
“陛下不也准备去华山魔渊吗?”
冲虚笑了笑,“您是一国之君,尚且不惜身。我等江湖草莽,又有何惜?”
玄慈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静慧师太拔剑:“峨眉弟子,从不怕死。”
陈天不再多说。
他深深一揖:“如此……拜托诸位了。”
“陛下保重!”
众人还礼,然后各自散去。
他们要在七天内,闯过八处魔渊,取回八块碎片。
这是与时间的赛跑,更是与死神的赌博。
正月二十五,黎明。
陈天站在华山脚下。
曾经的西岳,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魔山”。
整座山体被黑色藤蔓覆盖,那些藤蔓像活物一样蠕动,表面长满了眼睛,不是比喻,是真的眼睛,密密麻麻,眨动时发出粘稠的水声。
山脚下,原本的村镇已经消失了,只剩一片黑色的“沼泽”。
沼泽里,漂浮着无数肿胀的尸体,以及……还在挣扎的活人。
那些活人被黑色藤蔓缠绕,一点点拖向山体。
每靠近一寸,身体就扭曲一分,最终会变成新的魔物。
“比我想象的……还糟。”
守渊人站在陈天身边,声音发颤,“才一天……就侵蚀到这个程度……”
陈天没有说话。
他抬起手。
身后,万丈法相显现。
这一次,法相没有顶天立地,而是压缩到百丈高,凝实如真金铸就。
胸口处的山河图景流转,数十万军民虚影在其中呐喊、冲锋、战斗。
“你要直接闯进去?”
守渊人一惊,“不行!魔神将就在山腹深处,你这样会惊动它!”
“朕就是要惊动它。”
陈天淡淡道,“等其他八路取回碎片,至少需要三天。这三天,朕就在这里,拖住魔神将,拖住本源之暗苏醒的进度。”
“你疯了?!那可是魔神将!就算你有众生相,也不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
陈天向前踏出一步。
法相随之抬脚,一脚踩进黑色沼泽。
“轰——!!”
沼泽炸开!
无数黑色藤蔓疯狂涌来,缠上法相的腿脚。
藤蔓上的眼睛同时睁开,射出污秽的魔光,试图侵蚀法相。
但法相纹丝不动。
胸口处,山河图景亮起,数十万军民虚影齐声呐喊:
“杀——!!!”
纯粹的愿力,化作金色火焰,沿着法相体表燃烧。
魔藤触之即溃,魔光遇之即消。
陈天继续向前。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在沼泽中留下一个燃烧的金色脚印。
脚印所过之处,魔气退散,沼泽重新化为土地,那些被缠绕的活人得以喘息,连滚爬爬地逃向后方。
“他……在净化魔域。”
守渊人呆呆看着,“这怎么可能……法相再强,也是个人之力,怎么可能对抗整个魔域……”
但他看到了。
陈天每前进一步,魔山的黑色就淡一分。
这不是力量的对抗。
是“道”的对抗。
本源之暗的“道”,是吞噬、腐化、混乱。
而他陈天的“道”,是承载、净化、秩序。
一个要毁灭世界。
一个要守护世界。
终于,陈天走到了山脚下。
他抬头,望向山腹深处。
那里,有一双眼睛,正缓缓睁开。
眼睛很大,大得像两座湖泊。
其中的眼神冰冷、空洞,带着对一切生命的漠视。
“来了。”
守渊人浑身发抖,“魔神将……醒了。”
山体震动。
黑色的岩石剥落,露出里面……一尊巨大的、由无数尸体拼接而成的怪物。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像人,时而像兽,时而像不可名状的肉团。
唯一不变的,是胸口处那颗跳动的、黑色的心脏。
每跳动一次,整座魔山的魔气就浓郁一分。
“擅闯……魔渊者……死……”
怪物的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是从每一具尸体、每一根藤蔓、每一寸山体中发出。
声音重叠,如同万鬼齐哭。
陈天没有废话。
法相抬手,一拳轰出。
这一拳,没有任何花哨。
只有纯粹的力量,和承载其上的……众生愿力。
“吼——!!”
怪物嘶吼,无数黑色触手从山体中射出,迎向拳头。
拳与触手碰撞。
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太大,超出了人耳能承受的极限。
守渊人只看到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炸开,然后就被掀飞出去。
他在半空中喷出一口血,重重摔在百丈外。
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法相与怪物在山间搏杀。
每一击,都让山体崩塌;每一步,都让大地龟裂。
陈天站在法相胸口,闭着眼睛,全身心操控着法相战斗。
他能感觉到,每一次碰撞,法相都会消耗大量的愿力。
那些愿力来自天下百姓,用一点,少一点。
但他不能退。
因为身后,是亿万生灵。
“你……撑不了多久……”
怪物的声音在陈天心底响起,带着嘲讽:
“众生愿力……终究有限……而吾……无穷无尽……”
“等你的愿力耗尽……就是你的死期……”
陈天睁开眼睛,眼中金光大盛:
“那就……在耗尽前,宰了你!”
法相双拳齐出,胸口山河图景燃烧,十万军民虚影化作火焰,附着在拳头上。
这一拳,燃烧了三分之一的愿力。
也是陈天至今,最强的一拳。
怪物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第一次选择了……退。
它庞大的身躯向后缩去,想要融入山体。
但晚了。
拳头追上,砸在它胸口那颗黑色心脏上。
“不——!!”
怪物的嘶吼戛然而止。
黑色心脏……裂开了一道缝隙。
虽然很小,但确实裂了。
“你……伤到了吾……”
怪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几千年了。
自从被魔气侵蚀,变成魔神将后,它从未受过伤。
因为魔气就是它的生命,只要魔渊不枯,它就是不死之身。
但现在,这颗由本源之暗赐予的“魔心”,居然被一个刚突破法相的人类……打裂了?
“很好……”
怪物的震惊,渐渐变成了……兴奋。
“两千年……终于……有个像样的对手了……”
“那吾……就陪你……好好玩玩……”
山体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声音。
不是一根。
是……九根。
守渊人脸色剧变:“不好!它挣脱了封印!它要……完全苏醒了!”
陈天抬头。
他看到,怪物胸口的裂痕,正在被更浓郁的魔气修复。
而整座魔山,开始……活过来。
不是比喻。
是真的活过来。
山石变成肌肉,沟壑变成血管,草木变成毛发。
华山,变成了一尊……山岳巨人。
巨人缓缓站起,头顶天,脚踏地,每一步,都让方圆千里地震。
“现在……”
巨人低头,看向渺小如蝼蚁的陈天:
“让吾看看……你的众生相……还能撑多久……”
它抬起脚,朝着陈天,一脚踩下。
脚掌遮天蔽日。
阴影覆盖了整片大地。
陈天深吸一口气。
法相再次膨胀,撑起双手,托向那只踩下的脚掌。
这一次,不是进攻。
是……防御。
因为在他身后,是刚刚逃出沼泽的数百百姓。
他可以退。
但他们……退不了。
“陛下——!!!”
远处,传来赵胜嘶哑的呐喊。
他带着三万新军,终于赶到了。
但三万军队,在山岳巨人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
“列阵!”
赵胜拔刀,眼眶崩裂,“死战——!!!”
“死战——!!!”
三万人的呐喊,汇入法相胸口的山河图景。
陈天感觉到,原本快要耗尽的愿力,又多了……一丝。
虽然只是一丝。
但够了。
他咧嘴笑了。
“那就……看看谁先撑不住。”
法相双手托天,硬生生顶住了那只踩下的脚掌。
脚掌与手掌碰撞的瞬间——
“轰隆——!!!”
大地,裂开了一道……蔓延千里的深渊。
正月二十八,其余八路高手陆续传回消息:武当、嵩山、峨眉、崆峒、衡山、恒山、庐山七处魔渊,碎片已取得。
但代价惨重——武当冲虚道长重伤,少林玄慈方丈圆寂,峨眉静慧师太断臂……唯有青城山一路,全军覆没,碎片被魔潮吞噬。
而此时,陈天已在华山脚下,与魔神将化身的山岳巨人,鏖战了整整三天两夜。
他身后的法相,已经开始……出现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