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殿门外的撞击声、喊杀声、兵刃相击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猛过一波地冲击着宫门,也冲击着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木屑簌簌落下,宫门在剧烈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四分五裂。
曹谨言面如死灰,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双惯于玩弄权谋、洞悉人心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绝望。冯坤反了!那个贪婪暴戾、被他视为手中利刃的冯坤,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刀锋对准了他!完了!全完了!云瑶娘娘的大业,他曹谨言经营半生的权势,都将随着这扇宫门的破碎而灰飞烟灭!
“顶住!给咱家顶住!”他嘶声尖叫,声音扭曲变形,早已失了方寸。他身边残余的心腹高手和骁骑卫,亦是军心涣散,面无人色,握着兵刃的手在微微颤抖,目光惊恐地在摇摇欲坠的宫门和地上那个血泊中生死不知的煞神之间逡巡。谢凛虽倒下,但他方才那悍不畏死、如同修罗降世般的形象,已深深烙印在众人心底,带来无形的巨大威慑。
云昭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微弱、身体逐渐冰冷的谢凛,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他脸上的血污,滚落尘埃。她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燃血丹的反噬和那一身恐怖的伤势,正在无情地吞噬他最后的生机。巨大的悲痛如同冰锥,刺穿她的五脏六腑。
不!不能让他死!绝不!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未干的目光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冰冷如铁!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滔天恨意和决绝信念的力量,从她近乎枯竭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她轻轻将谢凛放下,撕下衣襟,飞快地为他包扎最致命的几处伤口,动作精准而迅速,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能于阎王手中夺命的药王谷传人。
然后,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曹谨言,扫过殿内残存的、护在太后身前的死士,最后落在脸色惨白却强自镇定的太后脸上。
“娘娘!”云昭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曹谨言矫诏乱政,谋害太后,罪证确凿!冯指挥使已反正,宫门将破!请娘娘即刻下旨,诛杀此獠,正本清源,以安天下!”
太后浑身一震,看着云昭那决绝的眼神,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要趁势坐实曹谨言的罪名,以太后懿旨定下乾坤,彻底扭转大局!
“苏茉!笔墨!”太后深吸一口气,强压翻涌的气血,厉声喝道。这一刻,她重新变回了那个执掌凤印、母仪天下的帝国太后!
苏嬷嬷立刻从内殿取出早已备好的明黄绢帛和朱砂御笔。太后颤抖着手,却笔走龙蛇,在绢帛上飞快写下诏书:
“奉天承运,太后诏曰:内侍省总管曹谨言,勾结妖妃云氏,矫诏祸国,鸩害哀家,罪大恶极,天地不容!今骁骑卫指挥使冯坤,忠勇可嘉,拨乱反正。着即拿下曹谨言,就地正法!云氏废为庶人,圈禁待审!内外臣工,当以此为戒,共扶社稷!钦此!”
写罢,太后取出随身携带的凤印,重重盖下!鲜红的印玺,如同溅落的血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曹谨言!接旨!”太后手持血诏,目光如电,直射曹谨言!
“不!这是矫诏!你们这是谋逆!”曹谨言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嚎叫,挥舞着双手,“给咱家杀!杀了他们!咱家是皇后娘娘的人!你们敢动我?!”
然而,他身后的骁骑卫士兵们,看着太后手中那明黄的绢帛和鲜红的凤印,听着宫门外越来越近的、属于冯坤部的喊杀声,又看了看地上生死不知的谢凛和眼前杀气腾腾的太后死士,军心彻底崩溃!
“哐当!”一名士兵率先丢下了手中的刀。
“哐当!哐当!”如同连锁反应,兵器落地声不绝于耳。剩余的骁骑卫纷纷跪倒在地,叩头不止:“太后娘娘饶命!吾等皆是受曹谨言蒙蔽!”
“你们……你们这些叛徒!”曹谨言身边仅剩的几名心腹太监面色惨白,还想负隅顽抗。
“杀!”云昭厉喝一声,早已蓄势待发的黑衣死士如同猛虎出柙,刀光闪处,血光迸溅!顷刻间,曹谨言最后的爪牙便被斩杀殆尽!
曹谨言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瘫软在地,面如土色,裤裆间传来一阵恶臭。
“轰隆——!!!”
就在这时,慈宁宫厚重的宫门,终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轰然洞开!木屑纷飞间,无数身着玄甲、浑身浴血的骁骑卫士兵,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为首一员大将,身披重甲,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复杂,正是冯坤!
冯坤目光扫过殿内景象,看到瘫软如泥的曹谨言,看到手持血诏、不怒自威的太后,看到护在太后身前、眼神冰冷的云昭,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血泊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上,瞳孔猛地一缩。
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末将冯坤救驾来迟!请太后娘娘恕罪!曹谨言及其党羽,已被末将部下控制!”
太后看着冯坤,目光深邃,缓缓将手中血诏递过:“冯爱卿平身。曹谨言祸国,罪证在此。该如何处置,你当明白。”
冯坤双手接过血诏,快速扫过,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决绝,重重点头:“末将明白!”他猛地起身,抽出腰刀,一步步走向瘫在地上的曹谨言。
“冯……冯坤!你敢!皇后娘娘不会放过你的!”曹谨言发出凄厉的尖叫。
冯坤眼中寒光一闪,手起刀落!
“噗嗤!”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与不甘。权倾朝野的内侍省总管曹谨言,就此殒命。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宫外隐约传来的零星厮杀声,证明着这场宫廷巨变尚未完全平息。
云昭看也未看那具尸体,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凛身上。她跪在他身边,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急忙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不顾自身伤势和疲惫,运起最后的内力,刺向他周身大穴,试图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快传太医!不!把全城最好的大夫都给我找来!”云昭抬起头,对着冯坤嘶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冯坤看着云昭那濒临崩溃却强撑着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曾让北狄闻风丧胆、如今却气若游丝的镇北王,心中五味杂陈。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亲兵飞奔而去。
太后在苏嬷嬷搀扶下走到云昭身边,看着谢凛惨状,老泪纵横:“孩子……谢凛他……”
“他不会死的!”云昭猛地打断她,眼神执拗得可怕,手下金针不停,“我绝不会让他死!”
她俯下身,将耳朵贴在谢凛冰冷的胸口,听着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心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遍遍地、固执地重复着:“谢凛……撑住……你答应过我的……要一起回北境……看雪……你答应过的……”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窗外,厮杀声渐渐平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一场席卷宫廷的血雨腥风,似乎以曹谨言的伏诛和太后的复位而告终。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皇帝依旧昏迷,云瑶尚未伏法,朝局依旧动荡。而最重要的,是那个用生命杀出一条血路、此刻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男人。
他的命运,将决定太多人的未来。
慈宁宫内,血腥味弥漫。云昭的哭泣声,太医匆忙的脚步声,以及远方隐约传来的、宣告宫变平息的钟声,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首权力更迭的、残酷而悲壮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