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城的危机,因漠北草场那一把大火和神秘部落联军的介入,暂时得以缓解。北狄王庭忙于扑灭蔓延数百里的山火、安抚受损部落、追查纵火元凶,一时间无力南顾。压在城头的战争阴云悄然散去,但另一种更沉重、更黏稠的压抑感,却如同梅雨时节的潮气,无声地浸润着帅府的每一个角落。
谢凛站在书房窗边,窗外是铁山城难得的晴日,阳光惨白,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口那空落落的钝痛,在失去同命蛊的感应后,变得愈发清晰,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那个人的缺席。
周显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份密封的薄薄信笺放在书案上,低声道:“王爷,京城……有消息了。”
谢凛倏然转身,目光如电般锁定在那封信上。他几步跨到案前,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撕开了火漆。信纸上的字迹潦草而隐晦,显然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仓促写就,用的是一种只有他们几人才懂的密语。内容简短,却字字惊心:
【凤仪宫焚,余烬中觅得残骸一具,形貌难辨,然佩有旧物,疑似云姑娘。宫内秘传,贵妃暴毙前曾行秘法,诅咒反噬,殃及己身。然,尸身处置诡秘,未入皇陵,下落成谜。另,查得太医院院判周鹤,近日频繁出入冷宫废苑,形迹可疑,似与南疆巫医有染。京城戒严更甚,暗哨密布,恐有大变。】
信笺从谢凛指间滑落,飘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僵立原地,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如同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书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粗重得近乎破碎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巨响。
残骸……疑似云姑娘……诅咒反噬……尸身下落成谜……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神魂之上!带来灭顶的剧痛和足以焚毁理智的恐慌!
昭儿……死了?不!不可能!同命蛊虽断,但他能感觉到,她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这残骸……是假的!是云瑶余孽的阴谋!是为了乱他心神!对!一定是这样!
可……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她真的……在那场大火中……不!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谢凛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单手撑住书案才勉强没有倒下。殷红的血点溅在散落的信笺上,如同雪地中绽开的红梅,刺眼夺目。
“王爷!”周显骇然失色,急忙上前搀扶。
“滚开!”谢凛猛地挥开他的手,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那是一种濒临疯狂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暴戾杀意的眼神。他死死盯着地上的信笺,仿佛要将那几个字生生剜出来。
“查!”他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给本王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周鹤给本王揪出来!还有……查清那具残骸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戾气,整个书房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到了冰点。
“是!末将立刻加派人手!”周显心头巨震,不敢有丝毫迟疑。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态,那是一种被触及了逆鳞的、毁灭一切的眼神。
“还有,”谢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恢复了一丝冰冷的清明,但那清明之下,是更深沉的、如同万丈寒潭般的杀意,“让我们在宫里的人,想办法接触太后……活着,那几个不安分的皇子。京城这潭水,该搅得更浑一些了。”
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既然有人想用云昭的“死讯”来打击他,那他就让那些人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
周显瞬间明白了王爷的意图——祸水东引,借力打力!让京城那些觊觎皇位的势力互相撕咬,他们才能有机会浑水摸鱼,查清真相!
“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周显领命,匆匆退下。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谢凛一人。他缓缓弯腰,捡起那封染血的信笺,指尖抚过“残骸”二字,眼中是滔天的痛楚和毁灭一切的疯狂。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苍白如纸、却戾气横生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如同神魔交织。
昭儿,无论你是生是死,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一定会找到你。若你活着,我带你回家;若你已遭不测……
他缓缓攥紧拳,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信笺在他掌心被揉成一团。
“……我要这整个京城,为你陪葬。”
低沉的声音,在空寂的书房中回荡,带着血腥的誓言,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窗外,寒风骤起,卷起千堆雪。铁山城的晴日,短暂得如同幻觉。而一场席卷京华的腥风血雨,已在这位镇北王的沉默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