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枪的枪尖最后一次震颤时,君无痕的灵力已彻底枯竭。他跪在泥泞中,看着困龙柱轰然倒塌,黑色的碎块溅起浑浊的水花,里面夹杂着影族伏兵的哀嚎。瘴气在光柱中渐渐消散,露出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慕容雪的发髻已染上霜白,眼角爬满细纹,曾经能催开生木的指尖布满薄茧,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他时依旧亮如星辰。她身边的少年身形挺拔,眉眼像极了他,握着一柄与玄铁枪相似的木枪,只是眉宇间的青涩早已被岁月磨成沉稳,赫然是长大成人的念禾。
“爹……”念禾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握紧木枪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记忆里那个能将他举过头顶的父亲,此刻竟苍老得让人心惊。
君无痕想站起来,却被慕容雪按住肩膀。她的掌心带着岁月的温度,轻轻抚过他脸颊的伤痕:“别动,你伤得太重。”
“多少年了?”君无痕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能感觉到慕容雪的灵力波动虽温和,却带着沉淀百年的沧桑。
“三百七十二年。”慕容雪低下头,指尖拂过他胸口断裂的定灵佩,“碎空阵被干扰后,我们掉在这里第三年,念禾就开始记事了。他总问我,爹爹是不是忘了回家的路。”
念禾突然单膝跪地,木枪拄地,声音哽咽:“孩儿不孝,没能保护好娘亲。这些年,娘亲为了维持生木纹结界,耗损了太多寿元……”
君无痕将他扶起,看着少年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倔强,心中五味杂陈。三百七十二年,对修士而言或许不算太久,可对被困在杀阵中的母子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是爹爹来晚了。”他握住慕容雪的手,掌心的粗糙让他心疼,“我们回家。”
慕容雪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回不去了。”她从怀中取出块磨损的玉简,注入灵力后,里面映出万域的景象——天机殿的水晶宫矗立在曾经的沉渊海沟之上,无数灵脉如银蛇般汇入其中,覆盖了万域七成的土地。曾经的青岚域、北境冰原、南域火山,都成了天机殿的灵脉养殖场,凡人被圈养起来,修士要么归顺,要么被抽干灵力而死。
“天机殿主在百年前突破了化神后期,号称‘万域之主’。”念禾沉声道,“他布下了‘天罗灵网’,整个万域的灵力都受他掌控,我们的人试过无数次突围,都失败了。”
君无痕看着玉简中那片陌生的万域,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他以为自己回来得不算晚,却不知早已换了人间。
“那我们去哪?”他问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茫然。
慕容雪抬头望向沼泽深处,那里的瘴气彻底散去,露出一片氤氲的光幕:“我在这杀阵中发现的,是上古遗留的小世界入口。里面灵气稀薄,却足够我们安身。”她握住君无痕的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无痕,我们重建一个家吧,没有天机殿,没有厮杀,只有我们。”
君无痕看着她鬓边的白发,又看了看念禾肩头的枪伤——那是为了保护结界留下的疤痕。他点了点头,将玄铁枪递给念禾:“你娘亲说得对,我们建一个新家。”
离开迷雾沼泽的路比来时更艰难。天机殿的追兵已在沼泽外围布下天罗地网,为首的正是当年背叛的流云宗长老,如今已是天机殿的“执法使”,气息比百年前强横数倍。
“君无痕,束手就擒吧!”流云宗长老的拂尘化作万千银丝,带着蚀灵寒袭来,“殿主说了,只要你交出小世界入口,便可饶你妻儿不死!”
君无痕将慕容雪护在身后,对念禾使了个眼色:“带你娘亲去入口,我断后。”
“爹!”
“快去!”君无痕的声音不容置疑,他接过念禾递来的玄铁枪,尽管灵力枯竭,枪势却依旧凌厉。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银丝与枪影碰撞的瞬间,君无痕猛地引爆了体内残存的精血。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紫金色的灵力骤然暴涨,竟硬生生震碎了流云宗长老的拂尘!
“疯子!”流云宗长老惊恐后退,却被枪尖刺穿了灵脉。
君无痕看着他倒下,自己也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最后的意识里,他看到念禾背着他,慕容雪在一旁护法,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片氤氲的光幕中。
小世界里没有日月,只有永恒的黄昏。地面覆盖着柔软的苔藓,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草木香,与青岚苑有些相似,却更宁静。君无痕醒来时,躺在一片开满白色小花的草地上,慕容雪正用生木纹为他疗伤,念禾则在不远处搭建木屋,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这里……”
“我给它取名‘静语林’。”慕容雪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却比任何时候都美,“你看,这里的花会跟着声音开花,像极了念禾小时候。”
君无痕坐起身,看着念禾将最后一根木梁架好,少年回头朝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他忽然明白,所谓家,从来不是某片土地,而是身边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渐渐适应了小世界的生活。君无痕每日打坐恢复修为,慕容雪则用生木纹催生草木,将静语林打理得生机勃勃。念禾继承了君无痕的枪法,每日清晨都会在林间练枪,木枪破空的声音惊起成群的飞鸟,像是在为新的生活喝彩。
偶尔,君无痕会站在小世界的边缘,望着外面万域的方向。天机殿的势力依旧庞大,他们或许永远无法回去,但这又如何?
夕阳西下时,慕容雪端来用灵果煮的粥,念禾收起木枪,坐在草地上擦拭。君无痕接过粥碗,看着妻儿的笑脸,突然觉得那些失去的、错过的,都在这片宁静的小世界里,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明天我们开垦一片田地吧。”慕容雪舀起一勺粥,递到君无痕嘴边,“我想种些谷子,像凡人那样。”
“好。”君无痕笑着张嘴,粥的清甜在舌尖弥漫。
念禾看着他们,突然说:“爹,娘,等我再练强些,就去外面看看,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回去。”
君无痕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回去与否,似乎已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此刻在一起,有粥可温,有枪可练,有彼此可依。
静语林的风轻轻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也带着新生的希望。远处的木屋升起袅袅炊烟,在永恒的黄昏中,勾勒出一幅安宁的剪影。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