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纪元·元年·第十一日】
【湮风界·入口】
没有星,也没有地,只有风。
风是黑的,风是死的,风是早已湮灭却仍不肯散去的一口叹息。
它从“无向”吹来,向“无终”吹去,途中撕碎一切曾拥有方向的事物:羽毛、旗帜、誓言、乃至众生意志。
灯骨之舟甫一驶入,舟身便发出牙酸般的裂响——
整艘舟被风压挤得只剩原先三分之一宽,龙骨外侧爆出层叠木纹,像被岁月啃噬的墓碑。
烈日灯台的火光被拉长成极细极韧的一线,仿佛随时会被风剪断。
沈归墟的虚影从灯芯里探出半个身子,袖子被风撕成桂花色的碎蝶,却仍端着酒壶,慢吞吞开口:
“湮风界,又名‘无回川’。风在此地不会停,只会一遍遍杀死自己,再一遍遍复活。你们若听见风在哭,切勿回头,那是它在为自己唱挽歌。”
风穗把青禾枪往甲板一顿,枪尾荡出一圈禾纹,纹里裹着微火,堪堪稳住三丈内的气流。
“那就让它哭个够。”她咧嘴,“哭累了,风也就死了。”
少年未语,只抬手按住胸口。
那里,星钉灯台正悬在心湖之上,一万枚星钉被风压得叮当作响,却仍死死钉住那一点光,像钉住一只不肯熄灭的萤。
少年低声道:“风若死,谁来传火?我来让它换一种死法。”
……
【第一劫·风蚀骨】
舟行三百息,黑风忽凝,化作肉眼可见的涡流,涡心处竖起一截残破风旗。
旗面千疮百孔,却依稀可辨一个古篆——“征”。
旗下,跪坐着一具无头白骨,骨色如玉,十指深深插入虚空,仿佛在拽住什么早已逝去的东西。
白骨胸腔里,悬着一枚“湮风核”,核中风暴呈琥珀色,凝成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鸟无目,却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啼声一出,众人骨髓生寒。
寒魄的雪阙剑率先结霜,剑身映出无数细小的裂痕——那是被风哭声刮出的“未来伤口”。
无翳眉心灯火骤暗,一缕黑风趁机钻入瞳孔,在他眼底蚀出一条漆黑泪痕。
少年探出二指,指尖捻起那粒自碎星界带来的“无名余烬”,轻轻一弹。
余烬化作一道火线,火线迎风而长,瞬息百丈,缠住白骨手腕。
“征”字旗无风自扬,旗面啪地一声贴在白骨背脊,像替他补上一副残破的披风。
白骨抬头——
明明无头,众人却同时“看见”一张空洞的脸。
那张脸开口,声音从湮风核里传出:
“昔日我持此旗,征天征海征万古,最后却把自己征成了无名骸骨。少年,你可愿替我走完最后一役?”
少年答:“我来,不是替你出征,而是替你回家。”
白骨沉默,胸腔里那只无目鸟忽然收翅,化作一道风纹,飞入烈日灯台。
灯台外壁,即刻多出一枚风纹钉——
长三寸三分,通体青灰,钉头刻着“征”字。
白骨随之寸寸崩散,化作一场细小的玉色沙尘,被黑风卷走。
沙尘过处,黑风竟出现一瞬的停顿,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
……
【第二劫·风噬魂】
灯骨之舟再进三百里,黑风突然变得柔软,像一条湿漉漉的舌头,从众人脚踝舔到眉心。
舌尖所过,记忆被舔走一层。
先是味道——
小蛮发现自己忘了桂花酿的甜,只记得它很“亮”,像一盏灯。
然后是颜色——
煌星张口欲吐火鸦,却忘了赤金长什么样,火鸦在他喉中凝成灰白的一团,扑簌落地,碎成尘。
接着是名字——
慕容雪抬手,却想不起自己的名字里为何带一个“雪”字,只觉得冷。
少年亦被舔去一角记忆:他忘了自己曾在界心塔顶立誓要“钉住万古长夜”。
那一瞬,黑风钻入破绽,化作一枚倒钩,狠狠钩向他的心口。
钩尖尚未触及,星钉灯台骤然自鸣。
一万枚星钉同时亮起,钉与钉之间,拉出一道道银白火线。
火线交织成网,网中央浮出那枚无字主钉——
它映出少年被遗忘的誓。
誓被映出的一刻,倒钩崩碎,黑风发出一声凄厉嘶叫,像被烫伤的兽。
少年抬手,一把握住那缕嘶叫,五指合拢,将其捏成一枚“风咽钉”——
长五寸五分,通体漆黑,钉头像一张合不拢的嘴,嘴里含着永远咽不下的一口气。
……
【第三劫·风埋碑】
风忽然停了。
停得毫无征兆,像被一根更巨大的钉子,从九天之上将其钉死。
灯骨之舟下方,出现一片灰白平原。
平原上,竖着无数风蚀石碑,碑面空白,却自下而上渗出黑色风丝,像从大地深处长出的头发。
最中央那座碑,高达千丈,碑顶嵌着一轮“风眼”。
风眼无瞳,却死死盯着少年。
被盯住的刹那,少年脚下铺开一幅画卷——
那是湮风界的“未来残卷”。
残卷里,烈日灯台熄灭,星钉灯台崩裂,众人被黑风削成一张张人皮风筝,挂在湮风界的尽头,永世招展。
画卷尽头,站着另一个少年。
那少年披发赤足,胸口嵌着漆黑风眼,正抬手,以风为刃,割向现实。
“我若败给风,便由风替我活下去。”
少年抬眸,看向画卷中的自己,轻声道:“可惜,我答应过别人,要把风也钉进光里。”
他解下腰间长戟,戟锋一挑,星钉灯台飞起,悬于头顶。
少年一步踏入画卷。
……
【第三劫·内景·风眼之战】
画卷内,风眼少年挥刃而来,刃长三万里,所过之处,尽化虚无。
少年横戟,戟身星钉齐鸣,钉头刻着的“愿”“未”“征”“咽”……万纹归一,化作一束“风钉洪流”。
洪流逆卷,与风刃相撞。
没有声息。
相撞处,只出现一道极细的白线。
白线迅速蔓延,将整幅画卷一分为二。
画卷破裂的一刻,风眼少年胸口那枚漆黑风眼突然眨了一下。
眨出的,是一滴泪。
泪落,化作最后一枚“风泪钉”——
长七寸七分,通体透明,钉心裹着一滴琥珀色的风。
少年伸指,拈住风泪钉,轻声道:
“我收下你的泪,也收下你的名。”
风眼少年随之化风而散。
……
【第四劫·钉风】
画卷破碎,众人回到灰白平原。
千丈石碑轰然倒塌,碑下露出一口风井。
井口幽深,井壁由无数被风磨碎的“时间”砌成,井底传来亘古未歇的呼啸。
少年将风泪钉、风咽钉、风纹钉……共计一万枚风钉,尽数投入井中。
每落一钉,井底呼啸便弱一分。
万钉落尽,呼啸骤止。
井口边缘,升起一座“风角灯台”——
灯柱由一万枚风钉缠绕而成,柱顶悬着一枚无色号角,号内封存着那滴琥珀色的风泪。
少年抬手,号角自行吹响。
呜——
声音低沉,像大地在胸腔里翻身。
号角吹出的,不是风,而是被风遗忘的“方向”。
方向一出,湮风界的黑风开始倒卷,朝井口回灌。
回灌途中,黑风褪去颜色,由墨转青,由青转白,最终化作一缕透明气流,被号角尽数收入。
……
【湮风界·终】
灯骨之舟掉头,万风随行。
舟首,烈日灯台与星钉灯台之间,多了一座“风角灯台”——
三灯并列,光照之处,黑风尽灭,青风初生。
青风拂过众人眉心,被舔走的记忆一一归来。
小蛮又想起桂花酿的甜,煌星重新吐出赤金火鸦,慕容雪记起自己为何名雪。
少年低头,看向掌心。
那里,青风凝成一枚小小号角,号口对着他,似在低语:
“下次出征,莫忘我。”
少年握拳,将号角按入心口。
……
界心塔内,卷轴第三枚投影熄灭,湮风界裂缝合拢,化作一枚无色号角,悬于塔身第四层。
号角旁,金色古篆浮现——
【六界灯台·其三·湮风界·风角灯台·完成】
【赐福:风角永向】
【下阶段:幽霜界】
……
塔顶,少年收戟。
沈归墟的虚影端着新温的桂花酿,遥遥敬他:
“三灯已立,还剩三界。少年,你的光,越来越重了。”
少年接酒,一饮而尽,酒里映出三灯交辉,像三轮小小的太阳。
他转身,披衣而起,声音散入长风:
“去幽霜界。”
“去把万古长夜最后一层霜,也点成灯芯。”
……
【无痕纪元·元年·第十一日·终】
【风角灯台·已立】
【幽霜界·开启倒计时: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