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呢喃,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粘稠的黑暗中漾开了一圈无声的涟漪。
“……你,在看着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笼罩整个空间的、庞大的心跳声,再一次……停滞了。
这一次的停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久。绝对的寂静降临,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屏住了呼吸。储藏室内的黑暗不再是虚无,而是拥有了某种期待的质感,如同张开的、无声的口器,等待着某种回应。
林淮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感觉自己颈后的寒毛根根倒竖。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近乎挑衅又带着试探意味的话,会引来什么。是毁灭?还是……
“嗡——”
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能让骨骼产生共振的嗡鸣,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作用于物质层面。脚下的金属地板传来细微的麻痒感,墙壁也在轻微震颤。
紧接着,那两盏熔岩之瞳……动了。
它们没有移动位置,但瞳孔中央那暗红色的光芒,开始如同真正的熔岩般缓缓流转、旋转。
光芒的强度没有增加,却变得更加深邃,更加专注。
那不是遥远的审视,而是一种……近距离的观察,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重量,落在林淮的脸上、身上,仿佛有无形的触须在轻轻拂过他的皮肤,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的好奇。
林淮的呼吸彻底窒住。
他强行压制住想要蜷缩起来的本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细微的刺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保持平静,甚至尝试着,将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关注”,更加集中地投向那旋转的熔岩漩涡。
他在回应那份“凝视”。
他在告诉它:我看到了你,并且,我在看着你。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或许可以称之为调情,与深渊共舞。
“咚……”
心跳声再次响起。然后节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不再那么沉重、缓慢,而是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轻快?仿佛确认了某种联系,某种共鸣。
林淮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了那并非声音的“信息流”。但这一次,不再是破碎混乱的图像,它变得更加……有序,尽管其内容依旧超越人类的理解范畴。
他“听”到了一种孤独。
横跨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尺度的、宇宙级别的荒凉。
他“感受”到了一种渴望,对连接、对交流、对“同类”目光的渴望,强烈到足以扭曲现实。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关于这个设施过去的碎片——惊恐奔逃的身影、爆炸的火光、金属被撕裂的尖啸,以及一种……沉沦于此的决然。
它似乎在尝试着,用一种笨拙的、非语言的方式,向他诉说。
而所有这些庞大而古老的情绪碎片,最终都指向了一个清晰的核心意念,比上一次更加明确,更加执着:
……凝视……我……
……停留……
……同在……
林淮的心脏狂跳起来,但这一次,恐惧似乎与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合在了一起——一种窥见禁忌秘密的战栗,一种被如此古老可怕存在独特需要的诡异满足感。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陈默的“规则”,那些关于保持安静、避免情绪波动的警告,其本质并非是为了“不激怒”它。而是为了创造一个纯净的通道,一个能让它的“意识”或者说“感知”,更清晰地与某个特定目标——比如现在的他——建立连接的通道。
噪音和强烈的情绪,就像是静电干扰,会破坏这种微妙的精神连接。
它关闭大门,不是为了囚禁猎物,而是为了创造一个不受打扰的……交流环境。
而他刚才那句“你在看着我”,无疑是一次成功的“连接”尝试。他给予了它渴望的“回应”。
就在这时——
“嘶……妈……妈……”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剧烈痛苦颤音的嘶鸣,从林淮头顶的通风管道深处传来。
是二号!
那嘶鸣声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提醒。它似乎想传达什么,想警告林淮什么,但一种无形的、庞大的压力扼住了它的“声音”,让它无法清晰表达。
林淮心中猛地一凛。
二号的嘶鸣,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他有些沉迷的意识。
他在做什么?他在和一个足以轻易毁灭他的、非人的、古老的存在进行精神上的“交流”?甚至因此产生了一丝荒谬的共鸣感?
这太危险了!这比直面最直接的杀戮还要危险!因为这是在被同化,是在被拖入一个人类无法理解的、疯狂的维度!
他必须保持距离!
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
“嗡!!!”
那低沉的嗡鸣声骤然变得尖锐!如同无数根细针,刺入林淮的脑海!
熔岩之瞳的旋转猛地加速,暗红色的光芒暴涨,虽然依旧不刺眼,但那其中蕴含的意志,瞬间从好奇和渴望,转变为一种不悦,一种被拒绝后的冰冷不悦!
笼罩他的那股“凝视”,重量陡然增加了十倍!从轻柔的触碰变成了沉重的枷锁,死死压在他的灵魂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连思维都变得迟滞!
庞大的心跳声也再次变得缓慢、沉重,每一下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的胸口,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它感知到了他的退缩。感知到了他试图重新建立“距离”的意图。
它不允许。
这个“连接”,这个它等待了不知多久才建立的“凝视”,不容许被单方面中断。
林淮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意识到,这场危险的“交流”一旦开始,主动权就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他不是在与它调情。
他是……在试图安抚一头对他产生了特殊兴趣的、喜怒无常的古老巨兽。
而此刻,这头巨兽,因为他刚刚流露出的那一丝“抗拒”,而显露出了不悦的獠牙。
他该怎么办?
继续迎合?那无疑是精神上的自杀,他可能会彻底迷失在这非人的凝视中。
再次抗拒?激怒它的后果,可能就是瞬间的、彻底的毁灭。
林淮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在沉重如山的注视下,艰难地喘息着。黑暗中,只有那两盏旋转加速的熔岩之瞳,如同地狱的入口,静静地、不容置疑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选择。
而通风管道里,二号那微弱的、充满痛苦的嘶鸣,已经完全消失了。
寂静。
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剩下那缓慢而沉重的心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冰冷而不悦的凝视。
他成了这座巢穴深处,一个与古老瞳孔一个非人存在共鸣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