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股暖流
那滩搅烂了的泥，
瘫在冰水里。
石头感觉不到手脚在哪。
也分不清是趴着还是躺着。
脑壳里塞满了冰碴子混着滚烫的铁砂，
磨得每根筋都抽着疼。
耳朵里灌满了乱七八糟的吼，
分不清是师父的还是玄微的，
又或者是他自己喉咙里堵着没吐出来的血沫子在咕噜。
一股温吞吞的玩意儿，
顺着断臂根那块冻烂了的破口，
慢悠悠往里渗。
不是血。
血是热的，
烫人。
这东西温吞，
像搁凉了的稀粥，
不烫也不冰。
沉甸甸的，
带着点土腥气，
还有点……石头说不出来的、
像是老树根在烂泥里沤久了的味儿。
它不急着走，
就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
往他冻僵了的骨头缝子里挤。
挤进去的地方，
那股子针扎火燎的冰痛就淡了点。
像烧红的铁块扔进了温吞水里，
滋啦一声，
冒股白气，
就不那么烫死人了。
可这温吞水淌过的地方，
也没多舒坦。
骨头缝里像塞了团湿透了的烂棉絮，
又沉又闷。
压得他连喘气都费劲。
每一次吸气，
那团烂棉絮就往下坠一点，
坠得他心口那块空腔子也跟着往下塌。
塌得他只想蜷起来，
缩成一团，
把这点沉坠死死捂住。
眼皮重得抬不动。
眼前是黑的。
可黑里头又炸着光。
不是洞里的光。
是碎的。
像打烂了的镜子，
每一片都映着点东西。
映着师父蜷在石头缝里，
脊梁骨抖得像张拉坏了的破弓。
喉咙里滚出来的呜咽，
混着牙齿磕碰的咯咯声，
砸在死寂的黑暗里，
闷得人心慌。
那声音不是哭，
是骨头被寸寸碾碎前，
最后那点挤出来的气。
还有师父靠着黢黑石壁的影子。
空。
空得吓人。
眼珠子里的光散得干干净净，
像两口枯了百年的老井。
井底沉着点东西。
不是石头。
是更沉的，
灰扑扑的，
像烧尽了最后一点火星子的死灰。
压得那影子直往黑黢黢的石头里陷。
陷得无声无息。
更深的黑里，
锁链的暗影在晃。
粗得像蟒身，
油腻腻的反光底下，
粘着深褐的垢。
链子一紧一松地抽动，
拖着湿重的“咯……咯……”响，
在死寂里磨着人的耳根子。
那声音底下，
藏着点更细碎的、
被勒紧了皮肉、
骨头茬子从烂肉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玄微那双浑浊的眼珠子，
在碎镜片最深的地方浮起来。
灰翳裂开了缝。
缝底下，
那点冰蓝的死光，
冷得能冻裂石头。
可就在那冻死人的光最深处，
石头模模糊糊地，
好像……瞅见了一点别的？
不是光。
是点动静。
像冻透了的河底下，
有条鱼尾巴，
极其微弱地……
摆了一下？
就一下。
快得抓不住。
可那一下摆过去，
冰层底下，
好像就有什么东西，
跟着……松了一丁点？
那股温吞的烂棉絮，
还在他骨头缝里慢吞吞地爬。
爬过的地方，
冻僵的肉没那么刺挠了。
可新的难受又拱上来。
像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细线，
从那些刚被暖流泡软乎的骨头缝里钻出来，
缠上他的筋，
捆住他的肉。
线头绷得死紧。
另一头，
死死拴在那些碎镜片里晃动的影子上。
师父蜷在石缝里抖动的脊梁骨。
师父靠着石壁空掉的眼窝。
玄微灰翳裂开底下那点微弱的摆尾。
锁链拖曳时粘稠的污迹。
每动一下，
那些线就狠狠一抽！
扯得他刚泡软乎的筋骨皮肉，
一阵阵发酸发胀！
又酸又胀里，
还掺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
憋闷？
像胸口堵了一大团浸透了水的烂棉花，
吐不出，
咽不下。
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洞顶的水珠，
滴答。
砸在他后脖颈裸露的皮肉上。
冰得他一哆嗦。
那点凉意顺着脊椎往下滑，
滑到断臂根那块烂口子附近，
被那股温吞的烂棉絮裹住了。
凉意散了。
烂棉絮好像又沉了一分。
就在这时。
身下的泥地，
毫无征兆地，
猛地一震！
不是水珠砸落的轻颤。
是整个山洞，
连着底下冻硬的岩层，
狠狠向上拱了一下！
又重重砸回去！
石头瘫软的身体被这股巨力猛地抛起！
又狠狠掼回冰冷的泥水！
断臂根那块烂肉砸在碎石棱子上，
剧痛瞬间炸开！
眼前爆开一片刺眼的白光！
喉咙里堵着的血沫子混着酸水，
“哇”地一声喷了出来！
糊满了下巴和前襟。
腥臭滚烫。
震动没停。
沉闷的轰隆声，
如同地底深处有巨兽翻身，
带着令人牙酸的岩石挤压碎裂声，
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洞壁簌簌落下碎石和泥块。
冰冷浑浊的泥水被震得翻涌起来，
拍打着他糊满血污的脸。
洞口那片凝固的巨大黑暗，
在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中，
猛地向内一缩！
那点猩红的凶光剧烈闪烁！
如同受惊的毒蛇，
瞬间盘踞成一团！
冰冷粘稠的贪婪杀意被这剧烈的震荡硬生生打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了领地的、
狂暴的惊怒！
石头被震得七荤八素。
身体在冰冷的泥水里无助地颠簸。
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新的剧痛。
断臂根的烂肉被碎石反复刮蹭，
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泥浆，
糊得到处都是。
那股温吞的烂棉絮，
在这剧烈的颠簸和剧痛刺激下，
像是被猛地搅动了起来！
不再慢吞吞地渗透。
而是变得……滚烫！
如同沉寂的火山岩浆被突然惊醒！
顺着他被震得几乎散架的骨头缝，
狂暴地奔涌起来！
所过之处，
不再是温吞的缓解。
是烧灼！
是撕裂！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
顺着奔涌的滚烫洪流，
狠狠扎进他每一寸麻木的皮肉！
将他从内到外，
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