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撑住
师父的手指掐进我肉里。
他整个身子都在抽抽,
像是在无声地喊救命。
右胳膊沉得像压着座山,
骨头缝里的冰没化,
却听不见那条黑河里死沉的嘶吼了。
我拖着师父,
往墙角挪。
地上全是碎石,
划拉出深深浅浅的印子。
师父的背脊冰凉硌人,
抵在我胸前。
师父的头一歪,
重重压在我肩上,
嘴里那点热乎气全喷在我侧颈上。
混着股铁锈似的血味儿。
“撑……”他又吐出一个字,
这次清楚点儿了。
话尾还带着没吐干净血的咕噜声。
左手那条冻死的膀子动了动。
不是我想动。
皮底下那层冻硬的壳像是化了薄薄一层,
粘哒哒的。
一股子说不清的劲儿,
又冷又沉,
顺着手臂的筋,
慢吞吞地往肩上爬。
爬过的地方一阵发麻,
像冻木了又缓过来的针扎感。
我右胳膊托着师父,
感觉更沉了。
那劲儿钻过肩膀,
像条小蛇,
朝着师父瘫在我胸前的手滑过去。
手指头碰到师父手腕的那一下,
师父喉咙里猛地滚出一声含糊的呜咽。
他那双半闭着的眼睛挣扎着睁开一丝缝,
暗金色里一点光拼命地闪,
里面像是碎了一地的琉璃渣子。
他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左臂膀子那块开始慢慢褪暗的皮肉,
嘴唇抖得像被风吹的破窗户纸。
“浊……核……”他没力气了,
话含在嘴里,
像被泥裹着。
浊核?
师父以前提过的东西。
神庭抓人关进不见天日的地底,
往身体里种下这玩意儿,
靠吃人的修为和命硬撑着。
人一点点烂空了,
最后崩成一堆黑灰。
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就是师父一路从神庭屠刀底下爬出来,
死都不肯低头的理由。
可现在,
师父快死了。
他半边膀子都被啃空了,
血都快流干了。
左胳膊里面那团子冰坨子融开的劲儿还在往外渗,
有点黏糊,
有点凉,
又好像带着点说不清的暖乎气儿。
这劲儿慢腾腾往师父腕子里钻。
师父整个人猛地一抖,
像被滚水烫了。
一股发黑的污血从他肋下的豁口涌出来,
混着些黏糊的脏东西。
他那条没肉的肩膀抽得更凶了。
那劲儿好像找到了口子,
往他破烂身体里涌得更快了。
师父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浑浊的暗金色里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撕扯着他。
嘴里只剩下不成调的破碎呻吟。
这哪是救他,
分明是在杀他。
可我收不住了。
左胳膊里那点黏糊的劲儿根本不由我做主。
像决了堤的小口子,
拦都拦不住地往师父破烂的身体里灌。
“师父!”
我嗓子都劈了,
只能死死夹着他冰冷僵硬的身子。
徒劳地想把他和那股劲儿分开。
“撑住,
撑住啊师父!”
我脑子空白,
嘴里翻来覆去就剩这两个字。
干巴巴的,
嚼烂了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
师父突然不动了。
不抖也不吭了。
连那点若有若无的喘息都没了。
整个人沉得像块彻底凉透的石头。
压在我怀里。
我心头猛地一沉,
砸进冰窟窿里。
完了。
彻底完了。
我害死了他。
可他那双半闭着的眼睛,
不知怎么,
反倒完全睁开了。
瞳孔里浑浊的暗金色被一种奇异的光刺穿了,
亮得骇人,
像是烧尽了最后一点油的火苗。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
那眼神空的可怕,
像是透过我,
在看另一个倒下的影子。
另一个被背叛,
被撕裂,
轰然倒塌在污秽泥沼里的人影。
——玄微道主?
无数杂乱的画面碎片,
轰然冲进我脑袋。
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一片模糊。
一个模糊的轮廓,
威严如山,
倒在一片狰狞破碎的黑气里。
那张脸扭曲着,
写满了惊愕与某种更深的痛楚。
无数沾血的锁链洞穿了他。
暗红色的光,
像巨大的封印,
爬满了锁链。
无数杂乱的意念嘶嚎着涌过。
一个冰冷讥诮的声音,
清晰地凿穿所有杂音,
钉在那片破碎景象之上。
像一把冰刀。
“……神庭……供奉?”
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得意。
像淬了毒。
师父原本空茫死寂的眼神陡然崩碎!
一股极其细微却尖锐的痛苦迸出来。
那口死死堵在喉咙里的污血猛地呛出来。
溅了我半张脸。
腥得发苦。
那股左臂涌出的异力猛地缩了回去。
像受惊的蛇。
缩回我手臂深处,
凝固成一团沉重僵硬的冰坨子。
师父的身体在我臂弯里彻底软了下去。
沉甸甸的,
冷得没一丝人气儿。
只剩下颈窝里那几缕若有若无的气,
在证明他还硬撑着一口气。
那点气烫着我,
像最后的火苗。
师父的眼皮再也撑不住,
慢慢合上了。
像两扇被风吹熄了的灯笼。
他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什么。
像叹息。
又像是解脱。
“看清……”
他剩下的话混在血里,
碎了,
没了。
我死死托着他下滑的身子,
两条手臂都在抖。
右手是麻,
左手是里面那团凝固的沉重冰冷,
还有惊涛骇浪之后死一样的沉寂。
更深的寒意攥紧了我的心。
神庭供奉?
锁链?
那个冰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