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我是石头
“……谁?”
那一声微弱干涩的疑问,像根冰冷的针,猛地扎进石头耳朵里。他脸上那点扭曲的笑容瞬间僵死,连带着身体里翻腾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都凝固了。
师父浑浊的眼睛看着他,里面只有一片空茫的陌生。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根木头。没有严厉,没有无奈,更没有一丝一毫石头熟悉的东西。
谁?
石头张着嘴,喉咙里堵满了滚烫的血腥气,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断臂处撕裂的剧痛猛地清晰起来,顺着骨头缝往上爬,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几乎栽倒。
“师……师父……”他又试着喊,声音嘶哑得破了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是我……石头啊……”
师父那双覆着灰翳的眼睛依旧茫然地看着他。那声“石头”似乎只是拂过水面的风,没留下半点痕迹。他嘴唇又极其轻微地动了动,眉头蹙得更紧,仿佛在努力辨认着什么,又仿佛被某种深沉的痛苦攫住。他喉咙里发出一点含糊的、近乎呻吟的气音。
不是叫石头。也不是任何熟悉的音节。
巨大的恐慌猛地攥住了石头!比刚才寒霜裂开时更甚!师父不认得他了!师父把他忘了!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苦苦支撑的所有力气。断臂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海啸般涌上来,眼前阵阵发黑。
“师父!”他不管不顾地嘶喊出来,声音像被砂轮磨过,带着血沫子,“你看看我!我是石头!你的徒弟!石头啊!”他挣扎着想往前再挪一点,想离那张脸更近些,想让师父看清楚他这张糊满血污的脸。
可他刚一动,断臂处猛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眼前金星乱爆!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歪,重重地侧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断臂砸在地上,骨头茬子似乎又错开几分。石头眼前彻底黑了,剧痛和失血的冰冷瞬间吞噬了他。他蜷缩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打战。冷汗像瀑布一样涌出来,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完了……师父不记得了……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在疯狂打转,像钝刀子来回割。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眼皮都沉重得抬不起来。意识像沉入冰冷的深水,一点点往下坠。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掀开了一点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师父那张惨白的脸,似乎……微微偏了一下?那双空洞茫然、覆着灰翳的眼睛,好像……动了一下?视线似乎极其缓慢地、从刚才茫然看着山洞顶部的方向,艰难地……再次落了下来。
落在他蜷缩在地上、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上,落在他那条血肉模糊、无力垂落的断臂上。
师父的瞳孔,在那层死气沉沉的灰翳后面,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
石头看不真切了。黑暗彻底吞没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里,他似乎听到一个极其微弱、干涩、仿佛从遥远地方飘来的音节,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石头从未听过的、深重的困惑和……痛苦?
“……石……头……?”
紧接着,是另一声更清晰的、仿佛忍受着巨大折磨的吸气声。
然后,世界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石头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师父那只没有被他压住、还能微微动弹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了几寸,似乎想指向什么,又似乎想抓住什么。指尖痉挛着。
师父那双终于有了点微弱聚焦的眼睛,死死盯着石头断臂处那片可怕的、还在缓缓渗血的伤口,瞳孔深处那点收缩的痕迹,变成了某种剧烈的震颤。覆盖着灰翳的眼球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混乱和痛苦。
那只抬起的右手,最终没有指向石头,也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它猛地捂住了师父自己的额头!五指死死抠进了被冰霜濡湿的头发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发白!喉咙里压抑不住地滚出一声极其痛苦、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低沉呜咽!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