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那辆吉普车的残骸上。车还停在原地,像一块被遗弃的铁壳子,锈得厉害,玻璃碎了一地,像是被人用钝器砸过。
我站在二十米外的林子里,手按着一棵老树的树干,呼吸压得很低。树皮粗糙,沾着夜露,指尖传来一阵湿冷。
张雪刃跟在我后面,没说话。但他站的位置很讲究——正好在我斜后方三步远,既不会挡我的视线,又能随时出手。我知道他在看我,目光落在我脖颈的位置,像是在确认什么。
刚才那一瞬,我确实看到了。
那具无头尸体的手指动了。不是风吹,也不是错觉。它动了一下,手指缓缓抬起,指向我们离开的方向。像是在记录,又像是在报信。
我没回头,只轻轻抬手,示意他跟我走。我们沿着山脊往上,脚下的土越来越硬,踩上去有轻微的回响,像是底下空的。
走了不到百米,岩壁忽然出现在眼前。一道裂缝斜劈而下,刚好能容两人侧身挤进去。我伸手探了探内壁,石头潮湿,但没有苔藓。这种干燥程度,说明里面通风,而且时间不短了。
我们钻了进去。
背靠岩壁坐下时,我才松开一直握着的刀柄。黑金古刀还在鞘里,但我能感觉到它的温度变了。不是发烫,是冷。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热气,贴在腿上那一片皮肤都麻了。
张雪刃靠着另一边石壁喘气。他抬手摸了摸左肩的疤,又往下移,停在脖颈处。那里有一道新纹路,细长,像蛇一样贴着皮肤游走。他没说话,但手抖了一下。
我没动,闭上眼,把注意力沉到脚下。之前在吉普车上感受到的脉冲震动已经消失了。信标的影响断了。但我们走过的路线,一定已经被记录下来。
我抽出刀,在岩壁上划开一道口子。石头裂开的声音很轻,但在这片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我咬破指尖,血流出来。麒麟血顺着伤口渗出,带着一股灼热。我把血抹在石面上,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径画了一条线。
血一接触岩石就开始变化。不是凝固,而是扩散,像水一样在石面蔓延。几秒后,图像浮现出来——是我们刚才移动的轨迹。
可不止这些。
空中也出现了影像。一架直升机悬停在高处,机腹下方有个标志正在旋转。那是一枚灰袍徽记,由无数细线组成,中心位置有一道断裂的纹路。
我认得这个纹路。
它和张怀礼右脸上的逆鳞纹完全一致。不只是形状,连断裂的角度都一样。这不是简单的标记,是用血脉刻进去的东西,像某种古老的契约。
张雪刃突然闷哼一声。
我抬头看他。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掐住脖子,指节发白。另一只手猛地扯开衣领,露出左肩下方的皮肤。
那条逆鳞纹正在动。像活的一样,在皮下游走。它延伸的方向,正好和我画在石壁上的血线同步。
“它……”他抬起头,声音有点抖,“它在跟着你动。”
我没有回答。
盯着他脖子上的纹路,又看了看自己的。两者之间有种看不见的联系。当我的血继续在石壁上流动时,他的纹路也会跟着亮一下。
红光从皮肤底下透出来,一闪一闪,像心跳。
这时,声音来了。
不是从天上,也不是从地面。是直接撞进耳朵里的。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山风,压了下来。
“交出纯血者,我赐你们成为新世纪的守门人!”
是张怀礼。
语调不像平时那样带着嘲讽。这次很平静,甚至有些庄严。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在宣布某种仪式的开始。
我没有动。
张雪刃也没动。他还跪在地上,手没松开脖子,但眼神变了。不再是惊慌,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我也知道。
他们要的不是阻止我们。他们要的是让我们走到最后。每一步都被设计好了。吉普车、信标、地图融合、青铜片真相……全都在推进同一个进程。
而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条路线图,可能根本不是通往“门”的捷径。它是引导我们进入某个节点的通道。
我低头看着石壁上的血线。它还在延伸,穿过岩层,指向更深的地方。红线终点的位置,和玉佩上显示的那个点重合。
但这不是全部。
血液映出的画面突然跳了一下。直升机的影像扭曲了半秒,然后重新稳定。就在那一瞬,我看到机舱内部闪过一个人影。
不是驾驶员。
那人坐在后排,戴着兜帽,右手搭在权杖上。虽然看不清脸,但我感到了一股熟悉的压迫感。
张怀礼不在这里。但他能看到我们。
他一直在看。
我抬起手,准备擦掉石壁上的血土。不能再留着这个。一旦被远程捕捉到,我们的位置又会暴露。
就在我伸手的瞬间,张雪刃开口了。
“别擦。”
我停下动作。
他慢慢站起来,靠在岩壁上,左手还按着脖子。右手伸进怀里,掏出那块玉佩。
玉佩表面的红线还在闪。亮度比之前强了一些。他把它举到眼前,看了很久。
“你说他们想让我们走完仪式。”他说,“那如果我们不按他们的路线走呢?”
我没说话。
他继续说:“如果我现在就激活双刃,强行切断和‘门’的感应,会不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我看着他。
他知道后果。强行切断血脉联系,可能会让他变成下一个双生尸煞。身体还能动,意识却没了。
但他还是问了。
这就是答案。
我收回手,没有擦掉血图。反而用刀尖在末端加了一个叉号。那是假终点。然后我在旁边另画了一条支线,通向西北方向。
那里没有标记,也没有坐标。是我凭感觉画的。
麒麟血在发热。不是因为危险,是因为选择。
我第一次没有顺着指引走。
张雪刃看着新画的路线,点了点头。他把玉佩收回去,拉好衣领。
外面的风忽然大了。
岩缝口的树叶被卷进来,打在地面。远处传来轻微的机械声,像是设备启动的嗡鸣。直升机还没走,但它没有靠近。
也许他们在等。
等我们做出下一步动作。
我站起身,把刀插回鞘里。转身看向张雪刃。
“走。”
他应了一声,跟在我后面往外走。
刚踏出岩缝,我就察觉到了不对。
地面变了。
之前走过的地方,泥土是松的,踩上去会有浅浅的印子。但现在,那些脚印不见了。不是被风吹平,是根本没留下。
就像有人在我们进岩缝的时候,把这片区域重新铺了一遍。
我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土质比刚才紧实,颜色也更深。而且……有一点温。
不是太阳晒的。是刚冷却下来的。
我立刻回头。
张雪刃已经站在我身后。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也感觉到了。
我们刚才藏身的岩缝,外壁的裂痕角度变了。原本是斜向下劈的,现在变成近乎垂直。虽然只差了几度,但我知道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改变。
有人动过这里。
而且就在我们躲进去之后。
我猛地抬头看向天空。
直升机还在那里盘旋,灯光扫过林地。但它飞的高度比刚才低了。机腹下的灰袍标志仍在旋转,红光一闪一闪。
像是在回应什么。
张雪刃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我转头看他。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得很低。
“你还记得吉普车里那具尸体吗?”